chapter 2 变迁
一切来的很突然,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林文乔被叫出课堂,来到妈妈身边,被告知很快就要跟着妈妈去另一个城市上学了。文乔扬起小脸望着有着血缘之亲又如此陌生的妈妈一脸迷茫。
文乔的妈妈高高的个,一身白色带圆点的套装,短发被精致的烫过,尽管穿着足有7厘米高跟鞋却仍站的笔直,气定神闲的和芷心的班主任说着什么。
儿时的文乔对母亲的记忆寥寥无几,每隔数月会见到穿着时髦的母亲拎着一大兜没见过的零食来到她身边,通常这时本来活泼的文乔会紧紧拉着姥姥的手躲在身后不敢接近母亲。
有一次,好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母亲,母亲回来之后一把抱起5岁的文乔想要亲近,因为陌生,文乔很抗拒地使劲推开了母亲,并被吓哭了,母亲气鼓鼓的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执拗的、头也不回的背影在很长时间里让她越发紧张见到母亲。
多年之后,当已经成年的文乔大声质问母亲当年为何转身离开不要她时,年近半百的、早已褪去当年的不可一世的母亲,眼泪默默的顺着脸颊滑下,曾经那么能吵能说的母亲竟无言以对。
林文乔就这样跟着妈妈踏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路程,她也将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
文乔的父亲是一位军人,据说在她出生之后就被派去了海边的城市,这一去就是9年。文乔对于父亲的印象更是稀薄的只有压在桌子上玻璃板下的一张父亲母亲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瘦瘦的,穿着一身绿军装,很严肃的样子,母亲则和他并肩坐着,同样严肃的表情。
一小时前文乔还抱着姥爷姥姥哭的梨花带雨,这会儿已经和母亲在通往父亲那座城市的长途车上兴奋的跑来跑去。
9岁的孩子,毕竟不知愁滋味,也无法料到她将过上和9岁前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多年之后,当她重回家乡,才蓦然明白9岁前在姥爷姥姥身边度过的童年时光竟成了她心中最珍贵的记忆,也成为了唯一鼓励她迈过人生一道道沟壑的勇气源泉。
下了车,没有看到爸爸。妈妈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文乔也提了一个超出她体力的箱子一路拖着。车走错站了,离爸爸工作居住的军区大院还有很远的距离。妈妈一路一边发脾气一边催她跟上。因为穿高跟鞋妈妈的脚后跟磨出了血,透过丝袜能看到斑斑点点的血迹。正直盛夏,小文乔额头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一捋一捋的挂在脑门上,其实她和妈妈一样倔,尽管如此,不说一声累,只是路上的欢欣雀跃已变成沉默不语。
终于到了爸爸的家,进门妈妈就各种埋怨,爸爸淡淡的说:“要遵守纪律嘛,院里的车不可以随便乱用的……”然后看到妈妈身后站着的文乔,兴奋的一把抱起,问长问短。她有些害羞也有些不习惯,很机械的回答爸爸的问题。
9年,一个孩子和父母相处最重要的9年就这样在这对夫妻手里溜走了,一去不复返。可谁又料想,这三口之家缺失的又岂止是9年时光,还有陌生、拘束和这9年堆彻起来的厚厚的一堵叫做鸿沟的墙。
文乔在城市的第一个晚上还算温馨,晚饭是四菜一汤,父亲母亲还喝了红酒,父亲还领芷心看了自己的房间,蓝色的带小花的窗帘和同样蓝色带小花的床单被子,整洁的装饰着她的房间。她看着陌生的房间并不觉得快乐,只是抬脸问道:“我一个人睡吗?妈妈睡哪?”爸爸看向妈妈不解的问:“这么大了还不是一个人睡吗?”不等妈妈回答,芷心就闪着天真的眼睛说道:“每天晚上都是姥姥搂着我睡的啊。”妈妈撇了下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从今天开始自己睡!”然后转身关上门出去了。看着精心布置的房间,文乔冷的浑身打哆嗦,可那明明是夏天。文乔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这个陌生的没有温度的床上,想起了姥姥温暖的体温和摇着蒲扇哼唱的小曲,姥爷轻微的呼噜声,甚至院里小猫的叫声,小文乔想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姥姥姥爷的身边,然后压着声音哭了起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班主任和家乡老师的亲切随和完全相反,除了严厉还是严厉,从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就常说一句话:“为了上重点中学你们必须从现在就紧张起来!”大考小考不断,排名次领奖状,充斥着小芷心后来的少年时光。在这个城市,压抑、紧张、快节奏的生活占据了文乔的整个世界,慢慢的她也习惯了,有时想起儿时闲暇的午后在家乡树林里疯跑的画面竟恍如隔世。
住在林文乔对门的是爸爸的同事兼战友一家四口,家里有姐妹两个,同样从海边的军区调转到这个城市。小女儿叫沈叶,和文乔同岁,又上同一所学校,至此她有了伴随至今的伙伴。文乔喜欢叫沈叶叶子,曾经在家乡村里拥有无数玩伴的她来到这个城市倍感孤单,懂事乖巧的叶子很快就成为了她最信任的朋友,从此总是能听到文乔在院里喊:“叶子~叶子~”。骨子里还是当年假小子的文乔会在叶子被父母关家里做作业没办法出来玩时跳窗户进去解救他,然后像个英雄救美的壮士似的牵着叶子的手从窗户爬出来,直到被叶子父母发现,告到文乔父母那里,好强的母亲当然是一顿打。
说到打,不得不说说芷心的挨打。
那一年,文乔10岁,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年,因为几次摸底考试成绩不理想,妈妈非常生气。妈妈一辈子心高气傲,本来想考大学的她却因为姥爷说机会要留给文乔的两个舅舅而委屈上了个财会中专,做个按时按点规规矩矩上班下班的会计,人生离她原本向往的激情澎湃的生活轨道越来越远,所以她把全部的心血投向她唯一的女儿,希望女儿完成她未完成的人生梦想。可偏偏女儿却是打一鞭走一步,赖好一松懈就退十步还满不在乎的孩子,这让文乔妈妈委实着急的很。偏偏对门沈叶的妈妈在医院工作,事业家庭双丰收,大女儿稳稳的上了省重点,现在即将被保送上重点高中,这让好争第一不服输的妈妈怎能甘心。于是在又一次数学考了80分,语文91分,还在院里跳了一下午皮筋的文乔满头大汗回到家之后,妈妈发作了。
妈妈先是把卷子扔到芷心脸上,文乔一惊,吓得不敢动弹。
“你考这样还有脸在院里玩?!你还有脸回家?!”母亲一边织毛衣一边冷冷的看着她。
文乔低着头不敢出声。
“你别扭给谁看呢?!不思进取!废物一个!”
文乔紧紧咬着嘴唇,依然低着头没有出声。
母亲越说越气,站起身来揪着文乔的衣领往卧室拽,小文乔拧着身子倔强的不愿挪动,她就像被绳子绑住脖子被主人拖走却梗着脖子不愿走的小猫一样,但终究是像猫一样被轻而易举的拎进了卧室。
母亲开始打她,开始时是边骂边打,她回一句嘴就打的更厉害,头、肩膀、后背、胳膊,巴掌像雨点一样不间断的重重的落在她的全身。用手打累了,母亲就开始找工具,拖鞋、筷子,只要看的见的能用的都拿来用,筷子竟然都打断了几根。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母亲像着了魔似的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刚开始她还躲,后来也不躲了,她还冷静的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四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文乔后来开始直勾勾的看着母亲,母亲本来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但是看到文乔的眼神,似是被吓了一机灵,但立即更加恼怒,骂骂咧咧的加重了力气:“你还不服气?你瞪谁呢?生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掐死算了……”就这样持续到了晚上。
多年以后文乔回忆起那个下午,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父亲去哪了。
四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文乔妈妈终于打累了,仿佛把她心中所有的不甘心都在女儿身上发泄完了之后,抛出一句“你去罚跪吧,我不叫你起来你不能起来。”就站起来出去了。文乔拖着被打的淤青到已经浮肿的胳膊颤颤悠悠的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的母亲在失声痛哭,她默默的绕过母亲走到小屋,跪下去,这时泪水才开始不断绝提,不断低落在她的膝盖上、地上。
自此之后,文乔像变了一个人,她像是掉进了沉默的时空,从早到晚一言不发,不再回家吵着看动画片,也不再和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连叶子找她也被拒之门外。
一个星期后,文乔妈妈终于受不了了,晚上她来到文乔的床边,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孩子,妈妈只是不希望你像我一样遗憾。”然后抽泣了一会叹口气出去了。被子这头的文乔早已哭湿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