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平淡如水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夜。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相对无言。月亮很大，映着我们悲伤的影子。那一夜，父亲永远地去了。他走的时候紧皱着眉头。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亦如什么都没有带走。

父亲咽气的那一刻，我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却故作坚强的对母亲说：“这下好了，以后你每天再也不用做两锅饭了，也再听不到他的唠叨了。没有了他，这个家指不定多清净呢。”母亲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着头说道：“是啊是啊。这老家伙最终还是抛下我一个人走了。走了好，我乐得清净。”我定睛看去，她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敢看堂屋，不敢再往那个地方看哪怕一眼。我轻轻的抱着她单薄的身子，这个世界上我竟无法找到可以安慰她的话。她强忍着不哭出声，泪水却早已打湿了我的肩膀。

母亲很坚强。从小到大我都从未见过她的眼泪。我从小就听父亲说，当年姥姥离婚后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男人，从此就彻底丧失了本该欢快的童年。别人的童年都是扔沙包、跳皮筋，而她则是无穷无尽的家务，还受着无情的指责的谩骂。父亲常说，你妈命苦，以后你出息了我不要你管，你管好你妈就成。每当听到这我都会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膛学着电视上的人发誓说道：“爸，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让你两过上好日子。”那时母亲总会溺爱着抚摸着我的头笑嘻嘻的说：“妈也不用你管，你过得好好的就足够了。”

小时候家贫。母亲经常去工地上做一些小工。我记得我上初中那会母亲在离家稍远的地方做保姆。那时候一个月才能见她一次，她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很多零食。我就会把那些零食偷偷藏到她的包里。其实她知道，我要的不是零食，而是她。她每次走都是午后。她静静的哄我睡着，然后去很远的地方坐客车。从此，我便再没有了午睡的习惯。

父亲很倔强。他的身体一向不好。除了有老胃病，还有关节炎和肩周炎。每天晚上我都帮他按摩。完了陪他下会象棋，或者写写字。他也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坐在床上发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是因为他自觉愧对母亲和我。有一天我半夜起床撒尿，他忽然间问我：“如果我和你妈离婚，你会不会恨我？”我天真的仰起脖子问：“妈妈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离婚？你要是跟她离婚，我就不要你了。”他一愣，眼泪却掉了下来。我连忙说：“这么大人了，还哭什么鼻子。”他象征性的给我一巴掌笑道：“小兔崽子，睡你的去！”但从那开始，他真的刻意找茬跟母亲吵架。一天到晚嫌这嫌那，巴不得让每个人都远离他。但母亲却总是退让的一方。她为了迁就他每次都做两锅饭。听着他无尽的唠叨也只是无奈的笑笑。这自然引发了我的恨意。所以我不再陪他下棋写字，父子关系一度恶化。甚至有一次为了母亲我还差点跟他动了手。

后来我虽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上了一所离家很近的私立高中。却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坏学生。抽烟、喝酒、打架、逃课、上网、追女孩，我渐渐开始讨厌那个有些破碎的家。我讨厌父亲，甚至也突然间开始讨厌起了懦弱的母亲。我一心想要逃离，却没想到最先逃走的，是父亲。

那天晚上，母亲在网吧找到了我。愤怒的给了我一巴掌后转身离开。我不紧不慢有恃无恐地跟在她身后，因为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她在家门口停下，缓缓说道：“你爸脑袋里有个恶性肿瘤，晚期。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我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胡说。他是胃病，怎么会得脑瘤？”她转过身，满脸泪痕。她颓然的坐在地上伤心的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小心的将她扶起来。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我怕，真的好怕，这个家就这样没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家对我是如此重要！

第二天，母亲给父亲洗了脸，刮了胡须，理了头发。他们坐在一起聊天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母亲对我说：“去小卖铺买几根冰棍去吧。你爸好久都没吃了吧！”我飞奔着买来冰棍。狼吞虎咽吃完自己的，父亲把吃剩的多半根给了我说：“老了。吃多了不舒服，给你吃吧！”母亲也笑着给我说：“你爸说的对，都给你吃了吧！”这个儿时的场景一遍遍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忍不住眼泪，拿着两根冰棍走到门外抹起了眼泪。只听母亲问：“你，还爱我么？”父亲坚定的回答：“爱。当然爱。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分！”他勉强站起来去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交给母亲，开心的说：“我死了以后，你再去找个吧！你这辈子太难了，我对不起你！”

那些信纸，写满了对母亲的爱和愧疚。

第七天，父亲走了。永远的走了。

他走的第七年，我结婚了。当伯父老舅们给我开锁子的时候，我从头哭到了尾。母亲说：“哭什么哭，你爸在天上看着呢。”说完她竟也掉下了泪水。

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但我却羡慕着他们的爱情。父亲在最后一页信纸上写着：“我早已失去了青春、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健康，你还愿与我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么？”在那后面母亲认认真真的写着：“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