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星期一下午,1点30分26秒,我辞职了,严格的说,是被辞职了。
从写字楼走出来,我手上本应该捧着一个纸盒箱,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但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带,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主动辞职,而不是被炒鱿鱼。
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实习工资1800,转正工资1850。我在这家公司兢兢业业的干了一年,不敢请假,不敢生病,唯一一次提涨工资,是带领小组完成项目的时候,老板说,年轻人,不要谈钱,要谈理想。然后老板给我调到一个没有项目的部门,每天接接电话,打打文件。后来才听说这家公司是接短期项目的,项目初期招人,项目一结束小组就解散。于是,我辞职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天桥上,看车来车往,不知在这个城市里何时才能买起车,买起房,找到一个不要车也不要房的女朋友,有一瞬间,我很想跳下去,但我没有,因为我恐高,你要相信,如果我不恐高我会跳下去的,一定会的。
不知何时,恍惚地晃进了一家书店,书店对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可能是因为书店安静,安静得让人感到不真实。
畅销书架上的书名字字戳心《成功的100条法则》《职场达人制胜秘籍》,这时才突然发现真正难过的时候,鸡汤并不能拯救你。
随手翻开一本不太起眼的地图册《世界上最值得去的冷门圣地》,冷门圣地?一个冲动的想法一闪而过,为什么不去冒一次险,看看这个世界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决定闭着眼睛翻开书页,翻到哪里就去哪里。
第127页
国家:The Republic of Serious
地理位置:南太平洋
面积:230平方公里
人口:约1500人
官方语言:不详
风土人情:不详
驻华大使馆电话:0086-10-85328000
睁开眼睛竟然翻到一个压根没听说过的神秘国度,几乎所有介绍都只写了两个字“不详”。战战兢兢的拨通了“不详国”驻华大使馆的电话,驻华大使非常热情的解答了我各种疑问,后来又帮我拿到签证,还预约了一位会说汉语的当地导游。
当我的双脚坚实的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真的来了。直到导游握住我的双手,“你好,欢迎来到阿达米亚大爱皮卡丘共和国。”导游笑容可掬,一脸憨厚,让我相信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不好意思,我记得这里的英文名叫The Republic of Serious,所以这真的是阿达米亚大爱皮卡丘共和国?”
“哈哈哈”导游看着迷茫的我,竟然笑了起来,“你们外国人真有趣,每个人都问我同样的问题。”导游拍拍我的肩,“来吧,小伙子,我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去餐厅的路上,导游边走边向我介绍,“我们国家每年都会有不同的名字,去年叫做‘卡沙沙大战钢铁侠共和国’,今年本来国民票选的最热名字叫‘阿达米亚大爱蓝精灵共和国’,但由于一名叫阿达米亚的小女孩写信抗议,说她不爱蓝精灵,于是重新投票,最后全票通过改叫皮卡丘。”
“原来如此”,我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导游一本正经的说得头头是道,但我总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偷偷在心里打个激灵,这个导游真的靠谱么?
导游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The Republic of Serious,是为了方便外交,而起的固定国名,正如国名所示,我们是一个严肃的国家。”
阿皮国是15个村落组成的小国家,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湛蓝的天空下,呼吸着芬芳的空气,感受阳光温润的铺洒在肌肤上,内心感到无比的惬意。路边低矮的小房子错落有致,每幢房子前都有一小片田地或花园,邻里的房屋之间保持着相互独立又让人舒心的距离。道路上没有交通灯,也没有交警,偶尔能见到一两辆改装的电动车,悠哉的晃荡在马路中间,司机还会热情的探出头来,和身边疾驰而过的轮滑少年打声招呼。
“我们到餐厅了。”导游带我来到一棵硕大的古树旁,接着递给我一个用粗麻绳编织的爬梯,示意我爬上去。我打量着这颗古树,从外观上看,无论如何都只是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没有标语,也没有牌匾,我想我一定是被骗了,脑海中努力回想着警匪片中人质是如何机智逃脱,与绑匪斗智斗勇的,我决定先沉住气,然后再随机应变。
爬上绳梯,视野豁然开朗,一个古朴的小木屋搭建在茂密的枝叶中间,袖珍的木墩桌椅,典雅的餐具,还有几只小松鼠凑在一起啃松子。
我们坐了下来,半天也不见有服务员来点餐,导游说,这里的餐厅都没有名字,也可以都叫做“随便”,厨师烹饪看心情,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道菜你会吃到什么。
“上星期我吃到一份用生蚝做的甜点,简直绝了!但上上星期就没那么好运,吃到想吐的墨鱼汁。”
“好吃可以让厨师再做一次啊”,我一边切下一块用芝士包裹的布丁放在嘴里,仔细咀嚼。
“不不,这才是美食的魅力所在。”
导游用餐巾擦了擦嘴,“第二次再吃到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像第一次吃到时那么好吃,只有你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品尝的机会,你才会真正用心享受当下的美味,每一种细小的味道都不容错过。”
“所以无论是好吃到爆的生蚝甜点还是难以下咽的墨鱼汁,没有人真的在意它好不好吃。”我若有所思的说道,导游微微一笑,赞许的点点头。
餐厅的电视里响起叽里呱啦听不懂的新闻播报,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妇女正在发表电视演讲,我不禁好奇地问,“她在说些什么?”
导游耸耸肩,无奈地表示听不懂,“她是我们国家元首,说的大概是波兰语,我也听不懂,但她肯定在说国民最忧愁的三个问题。”
“最忧愁的三个问题,升职?结婚?买房子?”我暗自思忖着我最关心的三大问题。
导游喝了一口果汁,接着答道,“早晨吃什么?中午吃什么?和晚上吃什么啊,难道你们每天都不为吃什么而发愁吗?”
听到答案,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一时间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反驳,“你的意思是,国家元首每天发表电视讲话为国民发布每日三餐的参考菜谱?”
“嗯,所以没有人愿意当总统,谁也不愿意干这活,我们的总统是每年抓阄选出来的。所以他们发表讲话时都说自己喜欢的语言,大多数人都听不懂。”
“你们国家没有官方语言吗?”我已分辨不出是这个导游忽悠我,还是这个国家太神奇。
“我们没有的,事实上我们这里每个人都说自己喜欢的语言,就像我喜欢说中文,目前我还没在本土找到也喜欢说中文的人。”导游语气平缓,就好像在说地球是圆的。
“你们不用同一种语言交流,你们怎么能了解彼此想表达的意思呢?”
导游忽然看着我,诡异的弯起嘴角,“所以我们都在说中文,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你真的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沉默了很久,想起和前女友分手那天,我摔门而去,听到她在门的那一边放声哭泣,“滚!走出这个门就别回来!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这个人!!”那时我只生气,却没有一点心疼。
想起小时候妈妈总喜欢数落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怎么还这么晚才回来!天这么黑,饭都凉了还怎么吃!”每次我心里都很委屈,冒着严寒回到家却得不到一句暖心的安慰。所以想想,每天我们真的都听懂彼此在说些什么了吗?
这时上了第二道菜,酱汁的清香把我拉回现实,仔细观赏这道菜品,鲜嫩的三文鱼裹着金黄的芒果,再浇上黑椒烤肉汁,味蕾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忽然很想发个朋友圈,“我们这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我小心翼翼的问。
导游拿过我的手机,选取“Serious”网络,连接成功。“我们是全球第一个wifi覆盖全国的国家,随时随地都能上网。”
“那要是被黑客利用了怎么办,总感觉信息安全防范很薄弱啊。”
“哈哈哈,哪里会有那么无聊的人,大家都在忙着做喜欢的事,哪有时间去犯罪。说起来,前两天有个程序员被告上法庭,因为他太热爱编码,废寝忘食工作,下班还拉着老板讨论问题不让走。最新宪法增加了一条,不得下班时间打电话骚扰上级讨论Bug以及新创意等工作问题。”
“对了,还不知道你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看起来不像是全职的导游。”突然对眼前的陌生人有点好奇,想知道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平时是个心理医生,业余时间喜欢拍点照片。”导游说起自己来了兴致,“全国只有一家心理诊所,每年最多只有两名患者,医院运营全靠国家补贴和爱心捐赠,医生都是志愿者,没有薪酬,上学时老师就说在这个国家,没有多少人会去看心理医生,但我还是喜欢这个专业。”
“没有薪酬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你没想过要出国发展吗?”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去更大的平台,外面的机会有很多。
“工作又不是为了挣钱,何必要去那么远呢,做喜欢的事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自己会种地,也会做衣服,自己盖房子,越来越发觉和别人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户型简直太无聊了,我们更喜欢自己动手做。”忽然才注意到导游的领结一边是蓝色条纹,一边是红色波点。回想起来时的风景,路边的小房子都色彩斑斓,构造别致,原来都是国民自己的杰作。
“工作不是为了挣钱,那还能是为了什么?”虽然导游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知道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反正我一点也不热爱我的工作。
“工作当然是为了好玩啊,什么好玩就去做什么,金钱的意义并不在于你拥有了多少,更重要的是你用它来做些什么。近来医院里来了好几个病人,都是像你一样的外国人,他们问我生活的意义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我就给他们讲笑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我说你看生活中有这么好玩的事情,何必纠结生活的意义呢?生活的意义就在于没有意义,这样你才有赋予它各种意义的可能。”
吃过饭后,导游带我去了一家民宿旅馆,我们坐在屋檐上仰望繁星若尘夜空,他拿出相机,和我分享他近期拍摄的大作,我满怀欣喜的一张张翻看着,却发现每张照片几乎都是同一个场景,街角有一家玩具店,一个路灯,和一辆自行车。偶尔镜头里会有一只猫闲散地路过。他说他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同一时间拍一张照片,虽然看起来很无聊,但每天坚持本身就很有意思,总有一天会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就像我们的生活。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打死我都想不出这么无聊的爱好,你们这里的人都太无聊了。”这是我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们互相留了邮箱,互道晚安。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邮件,收到邮件提醒的时候,我正在开发一款游戏,名字叫做“阿达米亚大爱皮卡丘”,玩家必须在每天下午,1点30分26秒时给皮卡丘喂食,这样皮卡丘就能修炼出一项新技能,如果错过哪怕一秒钟,游戏数据就会清零,自动重新开始。
忙完手头的工作,我才想起打开邮箱,扫了一眼邮件标题“特别的一天”,点开后是一张熟悉的照片,署名:来自阿达米亚大爱皮卡丘共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