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卫星上看这一切,很容易会发现,武汉的分割是极为的鲜明的,尤其是晚上。
缺乏改造的旧城区以极高密度的形式挤压在第一条主干道内侧,以两江为限定,几乎占据了每一个可以用的空间,除了在其中零星散布的一些高层建筑外,剩下的就是密度足以让街道路灯都变暗三级的土褐色块,如同完美堆砌却绝不会自动消解的俄罗斯方块,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到了晚上之后,遥感卫星的分辨率急速下降,在卫星的冷红外凝视阵列基础上,分辨率勉强达到了50米级。
所以,这代表着,潘工眼中的司马,在这片土褐色沙漠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像素,一个还在楼顶移动的污点。
“来呀!别用你那下三滥的招数对付其他人了,我在这里!”
司马站在楼顶私自搭盖的雨棚上,向着依旧围着他游移的红色灾星呼号着。
“有什么冲我来!我要看看是哪路神仙盯上我了!”
面对完全未知的敌人,以及完全未知的力量,一切主动权都落在了对方手里,这种感觉已经不能再糟糕了,记忆中司马只带了一夹手枪子弹便冲上了天台,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对付什么敌人,他甚至连敌人是谁,应该在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切过去的经验对付这种情况都是徒劳的。
不过,终究“敌人”还是出现了。
“是你,对吧。”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干净的,不成名堂。
在司马后来的回忆中,那声音的第二句话,带着一种睥睨小动物的好奇,以至于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徒增恶感。
“我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在临街对面楼顶的雨阳棚下,司马看到了她。
嗨,她声音可真大呀。
5. 武汉上行(中)
“看来第五条也不成功。”鳄鱼瞟了一眼刚刚自己用铅笔新增在投影上的几个点,“警备区几个通讯塔全拆了,在这样下去接下来要拆市外的几个长波基站了,这可真是麻烦透顶呀。”
然后,鳄鱼自己想了一会,便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话:
“倒也不是,中继如果是通过军用雷达进行的话,应该很容易在这种时候发现才对,现在外事部队天天跟放假一样,稍微有活动应该马上能被发现才是。”
然后,鳄鱼突然记起来了什么:
“呀,我都忘记了,之前我都差遣过他把五十一军的场站雷达全拆了一遍了,那按道理说就不可能是外事部队的事情了,真是奇怪呀。”
最后,幸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以最为强烈的讯息直接怒吼进了鳄鱼这里:
“你到底有没有方法!你的自信到底基于什么!!”
“喂,你这家伙能小点声音吗?”鳄鱼一瞬间被震得头都快炸了,“这不是在一个一个试吗,总得有一个能出结果的。”
“听着,你这该死的人类。”
鳄鱼的眼前,地图上瞬间塞满了红点。
“你头顶上那该死的人造飞行机器能制造对他有敌意的人的实体投影复制体进行敌意击杀,现在这东西已经把整个城市都塞满了这种东西,你要是觉得你这么慢悠悠的玩下去很有趣的话——”
“好啦我知道情况很严重好吧,可是技术上我只能——”
“你不要打断我,人类!”
“好嘛,我不打断你就是了。”鳄鱼吐了吐舌头,“有什么更紧急的吗?”
此刻的幸运正悬在空无一人的公园湖心岛上,他听到鳄鱼这完全不自知处境的话,差点就没给气得喷出火来:
“你难道没觉得你是那个最危险的人吗?!”
“啊?!”鳄鱼忽的抬起头来砸吧了一下眼睛,“我?!我还好呀,刚刚才倒了第二杯咖啡,外面挺安静的。”
“你对那东西的敌意,如同夜晚里的闪电一样耀眼!”幸运怒吼道,“你要不要现在打开门看看你自己的‘尸体’已经给摞成多高了!”
“……”
鳄鱼瞬间给幸运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瞧了一眼外面那毫无动静的大门,心里咯噔一响。
“快点,这是为了你自己的死活,不是我的!”
“首先,谢谢你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手来帮我……”鳄鱼擦了把汗,“……然后,我真的没什么特别好的方案,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肯定有东西操控,而且如果没错的话,肯定还是人在操控,所以我的自信在于,不论上面挂了什么不科学的力量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要找个办法关掉这东西就万事大吉。”
“这事情我也知道!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你能小点声么,这么说话我怕我等下就脑中风了。”
碰的一声闷响,门似乎被撞了一下,在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
“第二十七个了!下次我应该放一个进来让你感受一下。”
“我知道错了行不,你现在能不能听我的,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吵下去了,这样更浪费时间你说对不对嘛。”
鳄鱼还想还口,只感觉头里嗡嗡一片,赶紧自觉封上了嘴。
“现在我问你。”幸运四周的叶片已经被震开了一道圆环,他深吸一口气保持仅存的平静,实在懒得听这个人类以徒劳无功的方法解决问题了,“你们人类的通讯方式,有没有什么唯一的渠道?”
鳄鱼一听这话,瞬间就哭了。
“哪有这种东西呀大哥……我叫你大哥可以么?这要是有这种东西就真的人类大同了,哪来那么多电信公司鬼打架的破事嘛,网费也可以少交一点……”
说着说着,鳄鱼自己就停下来了,然后一下子想通了什么:
“网费……啊,其实人类还是有一个非常主要的方式的。”
“快告诉我。”幸运眼睛瞬间点亮在黑夜中,“我去废了它。”
晚上九点十五分,南湖的数据灾备中心灯火辉煌,城市三期亮化工程让这栋流线型的后现代建筑点缀着临湖半岛区域,在高层住宅区的围绕下显得如此光彩夺目。
程警官这周是对这个片区进行夜间执勤,这应该是一份最轻松惬意的工作了,灾备中心附近几乎全是绿化和隔离区,是这个拥挤的城市里难得的空旷区域。每两个月换岗到这边,晚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沿着白天都没几个人的马路开着警车绕上两圈,然后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打开车载电脑看看直播,一看就是半个晚上。
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九点的CSL联赛已经开始了,著名武汉本地职业选手“小E”将要对阵联赛第一顺位的,由“F92”代表的“跳雅鲁藏浦江”战队,这场比赛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了,所以早早的就草草沿着路随便开了两圈,就赶紧找了个信号特别好的地方靠边把手刹一拉,耳机眼镜一带,看起了直播。
十几分钟的比赛过程中,小E占据了难得的上风,这对于同是武汉人的他有着莫大的激励,毕竟F92作为著名的中国邪王,想要在第一轮就战胜他难度可想而知。虚拟现实技术投影在直传眼镜上的效果并不是特别的优秀,但是作为观看者来说影响并不算特别明显,在两名主播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咆哮中,小E凭借高超的盲射操作又拿下一个小分。
比赛进入关键时候,程警官凝神关注着每一个部分,而他的前车后视镜上,一只似乎只能出现在眼镜中的生物,已经稳稳的悬在了车的背后不远处。
“危险了,小E操作失误了!”
幸运散开龙爪的一瞬间,黑夜之中爆起了一道日冕。
“F92!F92绕到了小E的主基地!F92又使出了优势换家!”
那日冕在龙爪从侧到下的移动中划过了地面,直接将沥青路面撕成两段。
“天啊!主基地要爆了,要爆了!还有三十,二十,十五!”
心提到嗓子眼的一瞬间,眼睛中那主基地瞬间内爆。
而背后的龙,将整个光爪直插向路基中去。
完美的同步时刻,整个路面瞬间拱起,将警车整个震离地了一会儿,剧烈的震动直接把眼镜整个震飞,程警官脑袋整个顶在了车顶上,而眼前的路面如同液化了一般如波浪似的拱起,顺带将几处铁井盖全部掀飞。
回过神来的程警官,耳机中的声音已经全部消失,网络瞬间被掐断了。在后视镜上,他冥冥之中看到了一个亮瞎眼的东西,正对准了自己挡风玻璃前的灾备中心大楼。
“喂喂喂,网断了就行了,那个灾备大楼别打呀!”鳄鱼在最后一刻想弥补点自己的失策,结果显然是非常徒劳的。
一道光横着切过灾备大楼的中央,瞬间让这璀璨光亮的南湖明珠变成了冲天大火。
“我看过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大量耗能的机器,拆了它更保险。”幸运瞬间飞离事发现场,而警车里的人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我,我怎么跟你解释才好,哎,多少人的存款账户流水,重要客户文档和见不得人的云端小电影就被你这么直接给毁了,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我不是人,我也不想当。”
“哎呀随便你呀,我的天……”鳄鱼能明显感觉到对楼的房子里有人操着方言怒骂着什么东西,看来网确实已经掐断了,然而一瞬间,人和龙异口同声说出了同样的话:
“那东西完全没受影响。”
无人机已经绕出了第十五个圆弧,从圆弧的运动轨迹上看,这东西可以算纹丝不动。
越来越多的人从房子里走出来,互相询问着对方是不是网络突然中断了,在这个时代,网络的意义与电一样,没有网络,基本上什么事情都干不成。鳄鱼迅速从司马卧室的阳台上跑回餐桌,而幸运就在他出去确认情况的时候,已经朝他脑袋里塞了不知道多少质疑了。
“好了好了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也不行!”鳄鱼单手捂着额头盲目的咒骂道,“灾备中心都给你拆了还要怎么样嘛,第二天早上要是连不上其他地区的灾备中心整个武汉的金融系统都瘫痪了,钱都取不出来,那还不乱套啊!”
“你竟然还在想着明天,人类!”
“喂人总要活得有点期望嘛,我当然相信我们明天都能好好的嘛。”
“快点,人类。”幸运在半空中俯视着南湖半岛上炽烈的火柱升腾上天,“还有什么更唯一的东西,我都给拆掉。”
“喂喂喂,你这样玩下去这个城市就真的要嗝屁了!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虽然鳄鱼嘴上是这么说的,然而他心里却一直已经有了一个“更唯一”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在龙的面前是藏不住的。
“快告诉我。”幸运的话一字一字敲打在鳄鱼脑门上,“怎么把电网给毁了。”
“我去你大爷的……”鳄鱼咒骂着自己那富有毁灭想象力的思维即将干出更夸张的事情,“就不能有其他方案吗?!”
回答是沉默,鳄鱼草草的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武汉市地图,忽然牙齿都激动的发抖:
“不过一想,一辈子能玩一次这种事情,还是挺有意思的。”
机场二高速的金桥段,滚滚而来的车流阻塞着年久失修的快速路,远处的府河界,宏伟的特高压输电高架天线横穿过整个高速路,将整个华中地区的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这座特大都市中。
然后,三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府河第327号特大输电天线,在一瞬间的闪烁中,钢架结构如融化的巧克力一般整个歪斜下来,在整个天线崩塌的一刻,电网扯断爆发出剧烈的银紫色电火花,为堵在高速路上的人们供应了一场精彩的焰火表演。
高速路上的路灯一瞬间全部掐灭,只留下了车灯在黑暗的世界中照耀着前方的道路。
在两分钟内,蔡甸方向一处特高压输电线也即刻崩溃,然后是黄家湖变电站离线,青菱变电站离线,二七路变电站离线,整个武汉电网在两分钟内便处于极度不平衡状态。
武汉市地表,在遥感卫星注视下,一块接着一块陷入黑暗之中。
“干得漂亮。”鳄鱼拎着手电筒打探着陷入全黑的房间,而整个室外已经嘈杂一片,不用出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真不是反话,干得漂亮!”
“只拆掉这么一点东西,就能让这个城市的能量供应系统全部崩溃。”幸运站在府河河滩上,凝视着水上白花花一片电死的鱼流过砸倒的钢架,叹了口气,“人类真是太脆弱了。”
“拆得快了就连电网解列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样才能保证全部断电。”鳄鱼打开已经没电的冰箱,刺啦开了听啤酒,“欢迎来到前工业时代!”
然后,鳄鱼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面对着整个城市唯一的投影,吞了口唾沫:
“喂,那个……”
“不用你说了。”
龙的头顶,武汉终于出现了星空:
“事情还没结束。”
在鳄鱼的楼顶,爹爹面对通讯断绝与电力崩溃,愈发感觉到了寒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手边的武汉市地图,鳄鱼给出的地点已经被打上了无数个叉。爹爹站在寒风中死死的捏着军用电触版,只觉得事情恐怕越来越严重了。
而司马也一样感受着突然而至的黑暗,继续与那只有黑影的不速之客做着对话:
“你不想杀我?”
没有回应。
“你是谁派来的?”
没有回应。
“你想要我做什么?”
那黑影在另一边,似乎只是想好好的看看自己的样子。
那无人机的尾焰在全黑的城市天际线上,继续划出自己的轨迹。
鳄鱼已经感受不到幸运的言辞了,这反而比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更加令他难受:
“没事,这方法不行我们……我还可以再想想别的。”
“还有什么办法?”幸运站在河边,龙威震爆直接将水线震出裂痕,“我根本感受不到是谁在操作这该死的东西。”
“那,那说明操作它的人不在这里,在其他地方……”
“我不能离开这里,不然你们都得死。”
“我……我当然知道。”鳄鱼自知说错话,赶紧把话题扯开,“那个,先冷静下来,至少我们已经排除了绝大多数的可能性了,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咱们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之前已经做过的事情,然后再确定其他可能。”
幸运没有回应。
忽然,鳄鱼明白了什么。
那龙已经感受到自己没有自信了。
“该死的,我可不要给人类丢脸呀。”
鳄鱼一咬牙,一跺脚,在脑中迅速回忆起之前每一个细节。
首先,绝对可以确定的是,猎杀无人机一定是107工程派遣的,他这里同时收到了撤退命令,必然和他们有关。鉴于嫁祸手法,执行模式如此隐晦,这必然是人为操控的,如果是人操控的,而同时使用类似那只龙的力量进行近乎于羞辱形式的攻击行为,那绝对说明一点,那些人肯定不知道幸运存在。
所以我推出了什么,107工程有另一批类似这龙的力量?这真是棒极了,原来107里面有球奸,用着神迹来杀人,真是给他们打个满分。但是知道这个有什么用?那无人机不会自己掉下来。
该死的,再来。
最有可能的长波,米波雷达该拔掉的都拔掉了,说明并不是入侵嫁祸在外事部队的网络进行的操纵,民用网已经全部拆掉了,甚至连电都没有了,说明中继点在半径一百五十公里开外,如果算上各种最有可能的场站雷达停止运转的话,最远的应该在三百公里开外……
三百公里?107工程最近的基地大概在南昌还有一个二级处,这还是他自己听别人随口说的,其他地方不可能有更大的地方了,但是如果是南昌这种大城市,怎么可能有那种可以指挥无人机的大型雷达堂而皇之的用?这不合逻辑。
那就是说大于三百公里了。
大于三百公里……地图上有可能的地方……合肥,重庆,衡阳,徐州……
不对,我似乎搞错了什么……
鳄鱼凝视着这张地图,突然陷入了深思:
“不对。”
鳄鱼今天第三次被点燃了。
“该死的,幸运。”
“怎么了?”
“你这投影图,太误导人了。”鳄鱼一拳砸在桌面上,“老子知道在哪了!”
注释:
灾备中心——灾备中心全称为数据灾难备份中心,是指为防止出现操作失误或系统故障导致数据丢失,而将全系统或部分数据集合,从应用主机的硬盘或阵列复制到其他存储介质的场所,在小说中的综合性灾备中心是一种未来的体系,可以理解为城市总服务器。
特高压输电——使用1000千伏或更高的电压进行输电,即为特高压输电,特高压输电是一种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力输送技术,其基本由中国垄断。
电网解列——电力系统受到干扰,其稳定性遭到破坏,发电机和电力系统其他部分之间、系统的一部分和系统其他部分之间失去同步并无法恢复同步时,将它们之间的电联系切断,分解成相互独立、互不联系的部分,以防止事故扩大造成严重后果,这就是解列。
(可见鳄鱼有多坏,咳咳。)
米波雷达——一种长波雷达,其频段30~300MHz,波长为1m~10m,多用作监测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