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Readymade”艺术形式打破了西方传统对“精致艺术”(Fine Arts)的认知,马赛尔·杜尚作为这种艺术形式的代表,他的代表作“泉”将艺术本身的概念从“精致艺术”(Fine Arts)中解放出来,带入到大众日常生活中。
在1917年2月,马赛尔·杜尚(Marcel Duchamp)把一个男用小便池翻转了90度,并且签上“R·Mutt 1917”的字样,将之命名为“泉”(Fountain),并之后送展至纽约独立美术家协会美展厅。
但是对于这个十分大胆的作品,是否能够被作为艺术品展出,理事会无法统一意见,于是,“泉”(Fountain)之后就被隐藏了起来。
但是,这件作品的出现,引发了西方艺术界激烈的争论。讨论主要集中在“这是否可以被定义为艺术”?要知道,在这以前,西方艺术一直是“殿堂”般高贵的存在。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这样从古希腊文明就流传下来的艺术形式才可以被称之为“西方艺术”。而这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严格的创作技法,和身份高贵的欣赏受众。
如今,这种简单粗暴地直接从日常生活中抓出一个事物,改变一下放置角度,签上一个名字的“创作”也可以被称之为艺术?如果这都可以是艺术,那么,被艺术史、创作技法等等共同孕育出的“艺术高贵性”不就消失了?
这是一个在20世纪现代西方艺术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事件,一直都被艺术批评家认为是对以前传统艺术形式上的嘲弄,同时也表明了一种新的艺术创造途径,“现成品艺术”(Readymade)。
但是我在重新想了很久以后,忽然觉得如果不从“艺术” (the art)的角度思考,而是选择站在那个“男用小便池”(that urinal)的角度来看的话,杜尚也许是在告诉我们,艺术一直是高贵的,只不过这个高贵性不一定要“束之高阁”,而是可以融入到大众的日常生活里,甚至可以慢慢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当我们谈起艺术的时候,大多都指代的是“精致艺术”(Fine Arts)。韦伯词典给出的定义是“主要以创作出美的物体为目的的艺术形式,比如绘画、雕塑、或者音乐”(Art [as painting, sculpture, or music] concerned primarily with the creation of beautiful objects)。而这个词第一次被使用的时间是1739年。在西方艺术史上,这刚好是法式洛可可艺术兴起的时候。这种艺术形式的主要特点是追求华丽、纤巧、精致。
但是,艺术本身的概念其实更宽泛。它和艺术家、艺术创作、艺术批评理论、艺术史等等方面都有联系。当人类出现在这个地球上的时候,艺术的概念就诞生了,和人性的概念(humanity)、哲学的概念(philosophy)一样。那么,当杜尚把那个小便池翻转了90度后,艺术的概念被怎么影响了?
我的观点是,艺术的概念是被延伸了。杜尚将艺术从油画布,大理石等等中解放了出来,将它变成了一种精神,一种灵(spirit)。或者引用拉什和卢瑞(Lash & Lury)的话,“艺术作为概念”(Art as Concept) (p. 67)。当然,这种直接把换个角度放,并签上名的小便池当作艺术品放在博物馆中展出的行为是冒进了些,但是这并不能否认它不是一种艺术。
一直以来,主流的想法都是认为杜尚这么做是为了嘲弄以前传统的艺术形式,并且挑战人们对于“艺术是‘殿堂’般高贵的存在”的观念。这种结论是将杜尚的创作和他之前的西方艺术史进行比较后得出的结论。换句话说,因为他之前的西方艺术史一直将“艺术是‘殿堂’般高贵的存在”这种观念和“精致艺术”(Fine Arts)挂钩,所以给人们一种“‘精致艺术’(Fine Arts)是‘殿堂’般高贵的存在”的认知。所以,在这个语境下,“精致艺术”(Fine Arts)和艺术是等同的。
杜尚打破了这种等同关系。“泉”(Fountain)因为不符合“精致艺术”(Fine Arts)的定义,也就不能被定义为艺术。所以,当理事会收到这件作品的时候,“这是否可以被定义为艺术?”成为了最焦点的问题。但是,就像我前面谈到的,艺术本身的概念远远不只是“精致艺术”(Fine Arts),杜尚的“泉”(Fountain)就是把艺术本身的概念从仅仅被定义为“精致艺术”(Fine Arts)的狭窄认识域中延伸出去,进入一种新的认识域中。这个新的认识域就是拉什和卢瑞(Lash & Lury)提出的“艺术作为概念/艺术作为媒体/艺术作为生活”(Art as Concept/Art as Media/Art as Life) (p.65)。
再回头来看看这件作品。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男用小便池,如果每天接触到它的人就只看到这个小便池的功能性的话,怎么会发现换个角度放,它就会呈现喷泉的形状呢?
首先,这个男用小便池本身就有艺术的内质(artistic essence)是“泉”(Fountain)出现的必要条件之一,杜尚能够发现这个艺术的内质则是另一个必要条件。那么,除了这个男用小便池本身,它被放置的地方也是“泉”(Fountain)出现的必要条件之一。它是要被放在博物馆里面展出的。
博物馆,韦伯词典给出的定义是“收集并展出有趣味,并有价值的物体(比如绘画作品、雕塑作品、有科学价值或者历史价值的事物)的建筑物”(a building in which interesting and valuable things [such as paintings and sculptures or scientific or historical objects] are collected and shown to the public)。因此,当人们进入博物馆的时候,参观时的前提就是认可被展出的物体都是具有艺术价值、科学价值或者历史价值的。
当这三个条件都满足的时候,“泉”(Fountain)就是艺术了吗?不。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承认“艺术是高贵的”(Art is noble)。这种高贵性是被“精致艺术”(Fine Arts)所赋予的,已经在艺术本身的概念和艺术家、艺术创作、艺术批评理论、艺术史等方面产生联系的过程中一次次被强化,逐渐成为了艺术本身这个概念的一部分。杜尚所做的,是尝试性否决“殿堂”般的高贵性。换句话说,和“精致艺术”(Fine Arts)等同的是艺术“殿堂”般的高贵性,当“泉”(Fountain)打破了“精致艺术”(Fine Arts)等同于艺术的时候,它也打破了艺术必须等同于“殿堂”般高贵的存在。
但是,第二种等同关系的打破并不意味着艺术失去了高贵性。因为,如果承认“泉”(Fountain)是艺术的话,它就具有了艺术性。它就不再仅仅是一个男用小便池,它的价值(或者艺术价值)超出了日常生活中广泛认可的功能性。在这里,超出的部分就是艺术的高贵性。它把平常的男用小便池,变成了一坐泉。
那么,当艺术突破了“精致艺术”(Fine Arts)的范畴,同时艺术的高贵性也从“殿堂”中突破出来后,它去了哪里?而杜尚恰好也给出了这个答案:日常生活。
海勒教授定义“日常生活是为了满足生存和再生产需求的各种活动的统称。”它有三个维度:第一个是日常消费活动;第二个是人际交往活动;第三个是意识形态活动。杜尚用男用小便池告诉大众,日常生活中的很多物体本身都具有成为艺术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大众可以给日常生活赋予艺术的高贵性。
比如日本的饮食文化。日本料理一般分量不多,但是十分注重“饮馔之道”。高级的怀石料理,追求的是极端精致,尤其是餐具和食物的摆放,被很多人视为艺术。饮食,本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却可以被认知为一种艺术。这就是艺术的高贵性在慢慢地渗透进大众的日常生活中。
而又因为日常生活具有重复性的特点,这种被渗透进来的艺术高贵性在一遍遍的重复中逐渐形成了一种方式,这就是艺术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开端。
综上所述,杜尚采用了一种冒进的方式,却依然在维护艺术的高贵性,并且把艺术本身的概念引领到一个更广阔的认知域,同时也给了艺术一个全新的发展空间:日常生活。最后,艺术甚至慢慢可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参考文献
Heller, Agnes. Everyday Life. London; Bost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84.
Lash, Scott, and Celia Lury, Global Culture Industry, chapter 4.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