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堕三都失败后,孔子被迫离开鲁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孔子失去季氏的信任】

堕三都最终未能完成,孔子还是继续做他的大司寇吗?季氏对他仍是信任如初吗?孟氏之成不堕,而叔孙氏之郈已经堕了,季氏怎么向叔孙氏交待?

1436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子服景伯,二人皆为鲁国大夫。

愬,通诉,谮也,诉子路即是诋毁子路,讲他的坏话。

季孙,即是季氏,《论语》及《左传》中对三桓的称呼不是很固定,季氏有时也叫季孙,孟氏有时也叫孟孙,如“孟孙问孝于我”。

以告,以之告。

夫子,指季氏。

志,意也,有惑志,指季氏听信谗言,心志受公伯寮盅惑。

肆,陈也,列也。肆有陈列摆放的意思,所以肆又指店铺,即陈列摆放物品的地方,如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周代有杀人陈尸三日的惯例,大夫以上陈于朝,士陈于市,肆诸市朝,即是将其杀了,陈其尸于市朝。

公伯寮在季氏面前说子路的坏话,当时子路正在做季氏宰。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并说:公伯寮虽然能蛊惑季氏之心志,但我照样能把他给解决掉,杀了他。孔子说,道之行废与否,皆由命来决定,公伯寮死或不死,不起什么作用。

这个道之行或不行,就是指堕三都的成败。公伯寮在季桓子面前说子路的不是,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出,季桓子对孔子师徒已经失去信任。否则,在孔子主持的郈堕费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公伯寮也不会不识时务地去说子路的坏话。而此时完成了堕费,季氏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却发现孔子师徒主张堕三都,并非只是想解除邑宰陪臣的武装力量,他们还要夺三桓的兵权,而背后支持他们的,正是季氏一直不放心的鲁定公!季氏怎能还对孔子信任如初?就是孟孙氏和叔孙氏,也不会放过孔子。

当然了,这些都是会之于虚,但季氏不再信任孔子师徒则是确定无疑的。

1124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季氏族人。

大臣,不是后世一般意义上的“大臣”,这里的“大”是形容其能力节操,堪称臣之大者,与大爱、大道用法一样。

曾,竟也,乃也,连词,表转折。

具臣,为什么用具字,不明所以。与大臣相比,具臣大概只能算是刚刚合格。

这段对话应该发生于子路和冉有仕于季氏之时。大臣能以道事君,做不到这一点,宁可辞官不干。而子路和冉求称不上是大臣,只能算是具臣,也就是说他们并非在以道事君。为什么呢?因为季氏僭越犯上,无礼鲁君,子路和冉有虽仕于季氏却无法阻止,这就不是在以道事君,所以只能称为具臣。季子然就说,既然这样,那他们什么事都会顺从着(季氏)吗?凡是上面交待的事,他们都会照做不误吗?

此时子路和冉求都在做季氏的家臣,季子然这么问似乎是在试探孔子的态度,看看孔子师徒会不会完全支持季氏。孔子当然看出了季氏的不臣之心,就回答说:具臣,当然会顺从听话,但是,若是弑君弑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们也不会去做。这段对话发生于堕都之前还是之后,我们无法推知。不过据此可以看出,孔子是坚决反对季氏的无道之举的,无论堕都失败还是成功,孔子最后必然会与季氏分道扬镳。

【被迫去鲁的表面原因】

1804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归通馈,赠也。

众所周知,孔子最后还是离开了鲁国,但是,他离开鲁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难道只是如这一章所言,因为季桓子沉湎女色,怠于政事,孔子一气之下就走了吗?孔子五十岁时才等到出仕行道的机会,为司寇,堕三都,事业刚有起色,就因为季桓子的一点小事而放弃行道,放弃使鲁国重归有道的努力吗?他也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孔子这么离开,是不是有点意气用事?

再说,大司寇这样重要的官职,你说不干就不干吗?孔子能像陶渊明那样,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就自说自话,挂印封金而去?兄弟读到这一章时,心里一直想不通。

关于孔子去鲁,《孔子世家》是这样记载的:

定公十三年……十二月,公围成,弗克(孟氏之成邑未能攻克,堕都以失败告终)。定公十四年,齐人闻(孔子为政)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音迟)曰:“请先尝沮(同阻)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於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於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音凡,祭肉)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齐人送季桓子女乐竟是为了阻止孔子为政?真是可笑至极!齐人说什么孔子为政必霸,孔子是神仙吗?他们怎么知道孔子为政一定会使鲁国称霸于诸侯?再说,孔子也曾去过齐国,并与齐景公交谈数次,当时齐人怎么就没能看出孔子为政必霸?非得鲁国重用孔子之后才得出这一结论?再说,齐国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国,即便孔子为政导致鲁国称霸,也不至于怕到要割让土地给鲁国啊?两国相争不先较量一番就要割地而事之,齐国人都是傻子吗?何况鲁国还没有称霸呢。可见,这些话都是后人为了神化孔子而假托齐人之口说出来的,根本不可信。

而仅仅是因为季桓子“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就要劝孔子离开鲁国,这也是小题大做!季氏违礼犯上的事多了去了,仅仅因为他怠于政事,孔子师徒就要一走了之?这根本就说不通。

【季氏要杀孔子】

前人有一种观点,孔子去鲁不是因为季桓子受齐人女乐,怠于政事,而是因为季桓子要杀孔子。孔子离开鲁国是在逃命,理由并不如《论语》和《孔子世家》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春秋之时,国君失权,政在大夫,这在各诸侯国是常态。如晋国的六卿,齐国的田氏,他们和鲁国的三桓一样,都是专政之大夫,弱公室者也。之前三家共逐昭公,齐国的田氏曾帮助过季氏,后来田氏弑齐简公,三桓也曾庇护田氏。可见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早就相互勾结,达成攻守同盟。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嘛。

1421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陈成子,齐国大夫,姓陈名恒。古音陈与田相近,所以又叫田恒。陈氏即是后来代齐的田氏。司马迁作《史记》,因避汉文帝刘恒之讳而改称其为田常。庄子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国者指的就是他。

陈成子弑简公,发生在鲁哀公之时。当时孔子结束流亡生涯,回到鲁国不久。陈恒发动政变,杀死齐简公,立其弟为国君,是为齐平公。此后陈恒大权独揽,尽诛其他强族,三传之后,田氏便正式代齐。陈恒以臣弑君,大逆不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孔子听闻此事之后,便沐浴而朝,正式请求哀公兴兵讨伐陈恒。

谁都知道,定公堕三都失败,军政大权仍为三桓把持,其后的哀公仍是一个傀儡,他手中无一兵一卒,怎么可能去讨伐陈恒呢?这些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哀公回答“告夫三子”,三子即是三桓,他让孔子去告诉三桓,言下之意,我手无兵权,这事儿我也说了不算。各位看看,这像是一国之君的所言所行吗?即便你真的作不了主,也不能让孔子去请求三桓啊。至少也要义正辞严地对陈恒痛斥一番,给三桓一个警告。我还没死呢,我不会甘心作傀儡,你们不要效仿陈恒,作出弑君之举。可见哀公与定公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齐之陈恒与鲁之三桓,乃是一丘之貉。陈恒弑其君简公,三桓逐其君昭公。如果三桓同意出兵讨伐陈恒,那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孔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明知哀公手无兵权,却仍是沐浴而朝,告哀公请讨之。他明知三子定会说“不可”,却仍要“之三子告”,为什么呢?因为只要他做过一天的大夫,就要忠君尽职,他此举也是在警告三桓,朝中忠君报国的大夫还没有死绝,陈恒弑其君,你们可不要效仿,否则我孔丘可不答应。

齐国田氏认为孔子堕三都的举动,名为三桓,实为鲁君。“强公室,弱三桓”这是孔子的最终目的。堕了三都虽然能暂时除去三邑叛乱之忧,但下一步孔子必将和定公联合起来削弱三桓的地位,使鲁定公重掌大权。孔子若在鲁国成功,则齐国的大夫之中必有人效仿,田氏在齐国的地位也必不能保。所以归女乐的不是齐人,而是齐国的田氏,归女乐不过是给季氏的好处,实质上是在离间季氏与孔子,使季氏明白孔子的真实目的。

大概季氏在堕费之后就不再支持堕成,就是因为齐国田氏的离间,使他失去了对孔子的信任,导致堕三都半途而废。那么季氏不信任孔子,撤了他的司寇一职即可,为什么要杀他呢?或许孟氏的成未堕,而叔孙氏的郈已经堕了,季氏没办法向叔孙氏交待。此外,三家明白了孔子的真实目的是要张公室,帮助鲁定公重掌国政,这对三家是极为不利的,三家也必不能让孔子留在鲁国,必须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1009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祭于公,助祭于公。

宿肉,用法与宿诺相似,即不让宿肉过夜。

古人祭祀,杀牛宰羊,以肉献祭,结束之后会将祭肉分发给大臣,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有份的。这样的祭肉过了三天,孔子就不会吃,因为早已变质。

《孟子》上说:

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脱)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小人固不识也。

孟子的分析,堕三都未能完成,孔子虽然还是司寇,但已经“不用”,季氏已将孔子架空。孔子参加郊祭,又不给他燔肉,即是祭肉,这都是不正常的。大臣助祭于公,国君将祭肉分给大臣,这是一种荣耀。孔子从“燔肉不至”这件事看出季氏将对自己不利,所以不脱冕而行。当然了,孟子说孔子欲以微罪行,也是给孔子留面子,没有指出孔子是在逃难。

如果这种分析是成立的,那么也就解释了很多疑问:

1,孔子为政而齐人惧,不是所有齐人惧,而是齐国的田氏惧。齐人归女乐的目的,并不是让季桓子沉迷女乐,怠于政事,从而气得孔子离开鲁国。这些女乐是为了讨好季桓子,并离间他与孔子,指出孔子堕三都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张公室,弱三桓,最终会对季氏不利,使其失去对孔子的信任。

2,为什么师己送孔子时说“夫子则非罪”?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如果没有人(多半是三桓)指责孔子有罪,师己为什么要为孔子开脱说他“非罪”呢?

3,这也解释了孔子所歌的内容:“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令谁出走呢?孔子也。令谁死呢?孔子也。令何事败?孔子之堕三都也。所谓的彼妇,定是齐人归季氏之女乐,她们替齐国的田氏向季氏进谗言,离间季氏与孔子。季氏听信之后,欲对孔子不利。

4,为什么孔子去鲁之后,周游列国,其间颠沛流离,备尝艰辛,畏于匡,厄于陈蔡之间,在陈绝粮,累累若丧家之犬,甚至几次有性命危险,在外漂泊十四年却不回鲁国?不是不想,是不敢,是季氏不让他回国。所以后来季桓子死后,季康子嗣立,要召冉求回国。临行之时,子贡告诫冉求说:“即用,必以孔子为招。”既然孔子想回鲁国,直接回去就是了,为什么子贡还要嘱咐冉求去劝季康子招孔子回国呢?可见当初孔子去鲁是迫不得已,是季氏的意思。而孔子的归鲁,也要先取得季氏的同意。

如果这种分析成立,前面的不通之处都可以说通,但新问题随之而来。原来孔子离开鲁国周游诸侯,并非只是单纯地为了布道行道,不仅仅是因为孔子在鲁国无法行道就去他国寻找机会。其实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有逃难自保的因素在里面。当然了,这种分析也只是推测,即钱穆所谓的“会之于虚”,不一定真相就是如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孔子去鲁的原因绝不像《论语》和《孔子世家》所说的那样简单。

52、堕三都失败后,孔子被迫离开鲁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_第1张图片
【不知道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孔子师徒在离开鲁国时有没有这样狼狈】

其实,即便孔子去鲁的原因真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将孔子视作虚伪小人。孔子为逃难而离开鲁国,也不是他个人的错。毕竟他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孔子说“道之将行也,命也;道之将废也,命也。”这都是命。孔子虽有性命之忧却“不怨天,不尤人”,在被逐之时,没有气极败坏,对季氏破口大骂,而是以唱歌来表达对季氏的不满,他这一表达怨怒的方式便展现出其谦谦君子之风,令人钦佩不已。况且,在外漂泊十四载,孔子仍是矢志不渝,每至一邦,必闻其政,思得贤君重用,令道行于天下,我们不能因为他是为了避祸而去鲁,就将他的种种努力而一笔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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