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流年(第一章)

文/会融化的夏夏天

锦瑟流年(第一章)_第1张图片
短篇小说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张爱玲

十一月的绍兴连空气中都透着些许迷蒙的雾气,在江南水乡的浩淼云波泛起轻舟似的愁漪。

古街的尽头连着绍兴最繁华的傅宅,大门紧闭,前方蹲着重达百十斤的威武狮子守门镇宅,绿荫笼罩下格外古朴幽静,漆色渐渐脱落的朱红大门隐约透着昔日府邸主人的尊贵地位,铜匙落锁隔绝着外界与内宅,忍不住教人暗中想向内里瞧上几眼,看个分明才好。

可宅内宅外分明透着两个世界,明明外面喧闹非凡,人力车夫吆喝叫往,挑担郎挨家挨户走街串巷,卖着炒的香瓜子儿,熟花生儿,以及一些时兴的洋糕点......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息,而内里幽静而冷固,仿佛静止不动,横亘在时空河流中,不向前一步,不后退一步,管他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只有他遗世独立,永存罢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着粉红褂裙的丫头梳着两条油光乌黑的大辫子,随着脚步一摆一摆的朝东街的服尚行走去,那是绍兴著名的洋服店,卖的是时兴的外国洋服装,同时拥有一批手艺纯熟的老师傅专门定做一些客人指定的服饰,颇受一些有钱人家小姐太太的青睐。

这丫头一进门戴着金丝圆眼镜儿的中年经理便满面含笑迎上来:“阿碧啊,又来给你们家太太和大小姐定做服装吗?正好,我这里刚进了一批上好苏锦,特意为傅府留着呢!”

说完,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伙计连忙去准备泡上好的明前绿茶,谁都知道,傅府的太太和小姐傅锦年最爱时装,每年光定制旗袍就价格不菲。

虽然傅府日益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种排场还是要讲究,毕竟,傅府小姐和上海富商顾家早年约定的姻亲关系还是让人有一个可靠的保证。

阿碧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摆摆手并不接伙计殷勤献上的茶:“我是来给傅锦瑟小姐定制新婚旗袍的,老板,价钱好商量,务必要在十二月前赶制出来。”

经理满腹疑虑,还欲再问,阿碧已是不欲多谈,神色匆匆离开。

谁都知道,和顾家攀上亲家是多么大的幸事,傅家明显一年不如一年,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仰仗这个儿女亲家,顾家在上海滩声名显赫,不仅经营着多家纱厂与港口生意,还涉足银行与债券,这几年,踏足政界,和北洋政府一些官员关系密切,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

傅家到底是高攀,只因十七年前机缘巧合于顾老爷有恩,顾家便许他姻亲承诺,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傅家小姐傅锦年,她年方十六,生的明媚娇艳,宛若盛开的杜鹃花,而那不受宠的小姐傅锦瑟虽然大她两岁,却因母亲是个平凡的江南女子而在家中受到排挤,卑微的存在几乎让人遗忘。

外面的樟树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在清晨中缓缓随风摇曳,锦瑟呆呆望着,心中又是一阵寒凉,身上的衣裳很是单薄,她不想也不愿换上,仿佛要在寒风中坚守着什么,又无声抗议着什么,树影婆娑,舞枝曼妙,她伸手想要触摸空中,却什么也触摸不到。

“锦儿,都是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身后传来母亲的关怀之声,锦瑟转过身,单薄的身子仿佛能迎风吹倒,母亲把半旧的黑色披风裹紧在锦瑟身上,轻轻抚摸着女儿纤弱的手腕,锦瑟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不知是不是身后逆着光的缘故,总觉得那笑隔着日光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母亲,锦儿很好。”

“好,那就好。”

锦瑟把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可是母亲,锦儿舍不得你。”

她一走,这深宅大院,留下母亲一人她如何放心。

母亲仰头,看那一缕缕日光,僵硬的头颅孤傲不倾,锦瑟感觉到母亲的手加重了力道,两人静默无声,唯听见风中的叹息悠远绵长。

“我的锦儿,”母亲轻轻呢喃,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温暖,“母亲知道,你嫁过去实在高攀,原本母亲也不想去争,可顾家指明要你,锦儿,这是你的命,到了顾家,要谨言慎行,上侍公婆,下侍丈夫,安守本分,凡事能避则避,秉承女子德行,万一......”

母亲叹了口气,柔和的目光注视着锦瑟,那样怜爱与不舍:“锦儿,女人这一生,要经历的太多,忍忍就好了,凡事无需计较,便不会有得失之心了。”

可是母亲,这么多年,您真的放下了么?

母亲还欲再言,看着锦瑟又悠悠叹了口气,终是住了嘴。

锦瑟知晓母亲要说什么,她想起前一日,锦年专程来到她们住了十几年的小院,满是鄙夷打量她们母女二人的寒酸样儿,她一身高贵华丽的旗袍衬得整个人光彩夺目,而锦瑟身上还是几年前一身简陋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绿襦裙。

母亲言语间满是小心翼翼,锦年远离那一方菜园生怕肮脏的泥土粘上她昂贵的黑色高跟鞋,她仰头斜睨着锦瑟,分明的上等人看到污秽不堪的下等人神情:“傅锦瑟,你不过是先替我试用,属于我的,我总有一天会拿回。”

“可是母亲,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一辈子那样久,久到锦儿浑身冰凉也不想再继续忍受,忍受那样冰凉永没有尽头的日子。

“母亲,温暖只要一点点就好,母亲不贪恋吗?”

母亲是贪恋的吧。

锦瑟记得小时候,母亲躲在人群中偷偷地看父亲英俊的背影,他笑的那样意气风发,身侧是配得起他的女子,怀中是他宠爱着的小公主。

可这种幸福,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和她女儿的不幸上的。

锦瑟恨他。

母亲哽住了,泪一滴滴从指缝淌下,滴落在锦瑟脸颊,冰冰的,凉凉的,苦涩的温度。

可是母亲,如果锦儿也步了您的老路该怎么办?上海,多么繁华的一个城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可是锦儿只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那寂寞,快要把锦儿吞噬。

在旧历新年到来之际,锦瑟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临行前,只有母亲背着身子不忍看这别离的场景,锦瑟感受到一丝太过复杂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连,是父亲,那个男人也老了,两鬓染上了风霜,目光是不是含了一丝歉疚,锦瑟无视那样的眼神,被喜婆搀扶着一步步迈向未知的远方,凤冠霞帔于身,眼前红彤彤的刺目,而身后,一道极幽怨的目光狠狠剜着锦瑟的每一寸肌肤,锦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而母亲,第一次,堂堂正正站在了父亲身边,锦瑟知道,接下来的路,不止关乎自己,还关乎母亲乃至整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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