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优Anny
-01-
深夜十一点，在公司加班的我感到异常恶心，去卫生间吐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上，四肢无力，胃里微微泛酸，翻江倒海，隐隐作呕。
来探望我的同事林昊告诉我：“昨晚我一个人在卫生间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保洁阿姨发现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得她抓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才让我得以捡回一条命。”
林昊一脸愁容的看着我，那是我从他那里从未见到过的眼神，这一点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一如往常打趣的说：“没事，又不是啥大毛病，只是胃病又犯了。好好养养就好了，过两天老子就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你面前。”
林昊使劲地点头，说：“恩。”
林昊一直都是那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十分严谨的一个男生。在同一公司宣传部门里面，属他跟我关系最好，方方面面总是格外照顾到我。
不一会儿，查房的小护士看我醒过来了，急忙去医生办公室叫来了主治医生。
我看着那个穿着白大褂，别着“主治医生”胸牌的男医生，戴着医用口罩，从病房门口朝我走过来。
他俯下身子问我：“有什么不适吗？”
我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想吐。”
“没事，过段时间就会好点了。”他淡淡的回复。
紧接着，他转过身去，直勾勾的看着窗外，高大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我小声地、试探性的问他：“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广告文案还没写完。”
医生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最好跟父母联系一下，这段时间让他们来医院照顾你。”
我一脸茫然的说：“医生，我不就是简单的胃病吗？怎么还需要让父母过来？”
医生说：“姑娘，你也别太担心，还得做进一步检查。”
后来，去卫生间的途中，经过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我还是无意间听到了医生和林昊的谈话内容。
“是胃癌，初步推测可能是由于长期不良饮食习惯导致的。你先别把病情告诉病人，还没确诊。”
林昊小心翼翼的问：“医生，这种病应该能治好的吧。”
医生叹了口气，没说话。
门外的我一把瘫坐在地上，惊动了办公室的医生和林昊。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身体挺好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昏倒，怎么就他妈的胃癌了。”我忍住泪水，用力扯着医生的衣角质问。
“对啊，我才二十五岁，怎么就莫名其妙得癌了。”我碎碎念道。
医生轻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你要相信我，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医治你。而你的任务，就是安心治疗，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继续追问：“是良性还是恶性？那我会不会很快就死掉？”
医生看着我说：“这个得看后续治疗具体情况。每个人体质和恢复能力不同，有的人能活到八十岁，有的人可能只活一年。”
在那一刻，我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医生用这种最为官方的态度，没有给你太多的希望，同时也避免让你过度紧张。
所谓医者仁心，我唯一能选择的，只有相信。
林昊伸出手轻抚着我的头，让我不要担心，要全力配合医生的治疗。
林昊说过，我的病一定会治好，他也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只记得那天，我抱着林昊仿佛哭了一整个世纪那么长。
在后来继续治疗的日子里，哪怕会难过、会绝望、会疼痛，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一向那么乐观向上、爱讲笑话的我，绝不容许自己堕落，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给身边我爱的人。
-02-
2017年09月09日，25岁的我被确诊为胃癌。
后来，无意间听到医生和林昊的谈话，是晚期。
自从确诊为胃癌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完全崩塌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
在生死面前，什么考试失利、工作不顺，那些曾经深深羁绊我的，都变成了芝麻大点的小事。
研究表明，胃癌是我国最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在我国其发病率居各类肿瘤的首位，每年约有十七万人死于胃癌。
不幸的是，如今的我即将成为那十七万分之一。
多么渺小的几率，可是，刚好就是我，偏偏就是我。
或许是一直以来的倔强，我坚持没让医生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爸妈。
因为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会好，我更不想让年过半百的爸妈为我担忧。
林昊是我在这所城市里最亲近的人，他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对此，我特别感激，并且倍感欣慰。
治病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其中包括刷爆了我的信用卡，最后还欠了朋友一屁股的债。
哪怕身边很多的朋友都倾囊相助，或许他们并没有打算让我归还的意愿。但是我仍然把所有的花销都记在了日记本里。
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来偿还这些恩情，如果我没有机会，家人也可以帮我分担，这是本分，怎么样都不能违背。
林昊特别仗义，帮我垫付了大部分的医药费，一直不辞辛苦地陪在我身边。
每天把我的日常安排的事无巨细的是他，每晚在病床前守护着我的是他，总是拿着小本本记录医生叮嘱和饮食注意事项的是他，看着我病情一天天恶化偷偷抹眼泪的是他，发现我不在病房担心的四处寻找的是他，见过我最狼狈不堪和极为丑陋的样子的人也是他。
我眼睁睁看着他由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在我生病的这段日子里，我读懂了林昊对我的那份深情，那些之前我从未想过的，如今在这早就已有了答案。
我懂得，并不能代表我可以接受。因为在我现有的认知里，拥有过后又失去的痛楚远比从没得到过便失去更加撕心裂肺。
这一次，林昊，请允许我自私一点，再自私一点。
如果换作是以前的我，早就把林昊赶走了。但是，这次我没有。
我摒弃了自己多年来固有的故作坚强，因为我害怕一个人承受，哪怕曾经的我有多么坚不可摧。
我承认，这场病让我开始变得柔软，变得学会依赖。如果这样子的我，能来得更早一些，那就好了。
可是，在人生这场单行的轨道上，从来没有如果这回事。
午休期间，隔壁床位的阿姨试探性地问我：“在医院照顾你的那位，真贴心，是你老公吧。”
我喝水差点被呛到，连忙摇头说：“不是，他是我同事。”
阿姨冲我会心地一笑，一脸质疑的说：“你们之间，恐怕不止吧。不过，一辈子遇见这么一个人也值了。”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特别害怕辜负这份深情。”我思考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的回答。
“人活一辈子，别让自己后悔就行。”阿姨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义我跟林昊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可以像哥们一样勾肩搭背，可以像家人一样照顾彼此，却不能像恋人一样亲密无间。
关于林昊，我不能够任性的拥抱他，不能眼睁睁的让他任劳任怨地为我付出一切，不想看他再为我而操劳。
我想看着他好，看着他幸福。只是，给他的幸福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在我们之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一个合适的契机，我姑且把它称之为有缘无分。
-03-
半年以来，我经历了太多，我开始对癌症这个病已经麻木了。
看着同病房里的病友一个个的离开，我甚至不敢想象昨天那个跟你说说笑笑的阿姨，没过几天就已经突然离世。我刚听到一个新的笑话，都还没来得及讲给她听。
在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从开始到结束，我的内心并没有太害怕紧张反而是淡定的接受医生的治疗。
已经及腰的秀发先是变成沙宣的长度，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中，大把大把的脱落，像是枯萎的树叶从树干滑落，化泥成花。
最后头发已经完全掉光，我的发型由美少女变成了少林寺和尚同款。
林昊给我买了各种各样的假发，使劲夸我怎样都好看。
我戴上假发，可从来不敢照镜子，也不敢自拍。
第二天，林昊顶着光头来见我，一路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来到我的病床前。
我看着林昊，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样，是不是超帅的。”林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我。
“超帅，可是傻不傻，大冬天的不会冷嘛。”我一脸嫌弃地望着他。
后来，我们俩拍了我住院以来仅有的一张合照，镜头里两个锃亮的光头，格外亮眼。
那是，我见过的，最帅的林昊。
手术结束后，我见到了从四面八方赶来见我的老朋友，没有问长问短，哭哭啼啼，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就像从前一样。
他们讲各种各样的笑话，讲他们日常的所见所闻，用一种特有的方式给予我鼓励。
他们，是那一群真正了解我的人。
在他们面前，我不是那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我只是那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生病是一件好事，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机会见面的朋友，如今全都来了，只为我一人。
我看着他们声情并茂地描述着生活的美好，仿佛在告诉我说：“你看，世界多美好，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我眼看着瘦成皮包骨头的自己，我安慰自己说，这一次终于不用为了减肥而节食了。
大学班主任以及学院领导们在学校为我准备了募捐活动，闺蜜在轻松筹帮我注册，提交申请，朋友们朋友圈纷纷转发帮我筹集善款，看着评论里陌生的朋友鼓励和关怀的话语，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原谅我无法一一列出那些关心和帮助我的人，是你们所有人的鼓励让我有了坚持接受治疗下去的勇气。
病魔无情，人间有爱。生活，总是让人尝尽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又让你感觉到上苍的眷顾。
我不想辜负大家，我想好好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我努力的接受治疗，谨遵医嘱，和疾病抗争，为的就是能够活下来，不管生活给我多少苦难，我都愿意选择去坚持，哪怕希望如此渺茫。
-04-
后来，病情严重恶化，迫不得已之下，才把我的病情告诉了家人。
爸爸妈妈得知我的事情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我住的市立医院。
爸爸妈妈推开病房门，看着眼前这个瘦削不堪、无精打采的女儿，他们朝我飞奔过来，和我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整个病房里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哭泣声，满含着绝望和不舍。
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他们，擦干眼泪，努力用最平常的口吻对他们说：“爸妈，对不起，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人总是在感受到自己即将离开自己的父母，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照顾他们的时候，很难再克制自己的情绪，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什么更多能为他们做的，只有无能为力。
一向唠叨的妈妈此时此刻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语，帮我削苹果，帮我剪指甲，像往常一样跟我聊着天。
爸妈来照顾我以后，我让林昊全身心的回归了工作，不允许他来医院看我，只允许他偶尔可以跟我打电话。
爷爷奶奶在老家打电话时总问我：
“丫头怎么还不回家，半年多没见了，挺想你的。”
“你爸妈出去旅游那么久了，也不着家，回来得严厉的批评一下他们。”
“嗯，绝对得批评。爷爷奶奶，我过段时间就回家了，回家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我在电话这头答应着。
“丫头，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奶奶挂电话之前总这么叮嘱我。
“嗯，我会的，您放心。”我忍住泪水，然后挂掉电话。
妈妈说：“照顾你的小伙子人挺好的，可惜了。”
“恩，确实挺好。”我抿嘴一笑，一丝心酸略过。
对于林昊，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这辈子恐怕是还不上了。
其实，我特别相信，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如果我们还能遇见，我和林昊一定有未来。
听妈妈说，爸爸卖掉了他心爱的车子和刚刚入手没来得及装修的楼房。
他发誓说：“无论砸锅卖铁，都要把我闺女的病治好。”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两鬓生出了几丝银发，仿佛曾经那个高大威猛的父亲变得脆弱不堪，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在命运面前，我们没有选择和商量的余地。我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珍惜仅剩的时光，给予他们最后的陪伴。
-05-
人们常说，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比上一次做得更好。
可是，我们也只有一次的生命而已。
我曾经那么努力工作赚钱，想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和身为子女的责任，却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健康。
曾经的肆意挥霍和蛮不在意，就像是在身体里埋藏了的定时炸弹，在未来某个你不知所措的时刻全面爆发。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活到八十岁。
我没时间感慨命运的捉弄和不公，我只能在众人的期待中勇敢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刻的我，希望上帝能够把之前我曾经浪费的时间，分一点点给我。
我没那么贪心，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
我还年轻，明明才只有二十五岁。
我还没能够好好孝敬爷爷奶奶，让爸妈安享晚年。
我还没能够好好谈一场恋爱，没能拥有一个暖心的爱人未来，和他拥有一场浪漫的婚礼，多年以后，生一对可爱的宝宝。
我还想找一个机会，抽出时间去见见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我还想把我之前写的文章，全部整理成册，或许未来真的有机会发表。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还有美好的生活没有体验，怎么可以提前说再见。
-06-
书上说：“人生很短，爱却绵长。”
一直以来，我害怕离开，害怕分别，害怕失去。
我固执地相信，哪怕未来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但爱还在，并且永远都不会消失。
在我不长不短的一生里，很高兴能遇见你们这群人。
我最亲爱的朋友，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一个人提前跟这个世界告别，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爸妈晚年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可以代我常去看望他们。
还有那个深深喜欢我的你，在我离开以后，请你忘了我，不要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我相信你一定会遇见那个比我好一万倍的姑娘。
那些我爱的家人和朋友，对不起，我好像只能陪你们走过这一段，我好像不能陪你们更久一点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愿你们平安喜乐。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滚蛋吧，肿瘤君》。
关于故事里面的熊顿，我曾无比感慨命运的无情，并且敬佩熊顿与病魔斗争的正能量和勇气。
如今的我，也学会像她一样。选择乐观面对命运的捉弄，哪怕没有结果，依旧会努力，会坚强面对一切。
深夜，我蹑手蹑脚地起身，生怕吵醒病床前熟睡的妈妈，想象着妈妈变老了的时候的模样。
我走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感受着自己的渺小。我仿佛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力量带离，朝着某个固定的方向做着位移运动。
那一个时刻，一定会来，只是我不确定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会在哪一时刻戛然而止。
我在满目苍痍的世界，艰难前行，孑然一身。可我愿意用微笑，为你赶走这个世界的阴霾。
在我坚持化疗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拒绝了继续治疗。
因为我不想让家人承担高额的负债来换取我生命短暂的维系。
原本我应该像同龄的朋友们一样，正在为生计打拼。
不料，如今却成了家人最大的负担，日子也开始过得捉襟见肘。
我和爸爸妈妈回了老家，打算用为数不多的生命陪伴他们的每一天。
我想去闻一闻家乡泥土味的芬香，想和奶奶一起坐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下数星星，想去抱一抱爷爷奶奶家那只经常赖床偷懒的小猫咪。
窝窝说：“在命运的面前，我们迟早会成为尸体，这是深植于心的痛苦的恐惧。”
每个人独自来到世界上，最后每个人又独自离开这世界，孤独其实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任何生物本质上永远都是孤独的。
面对死亡的恐惧，我也有过。只是后来理性大于感性，便开始看得淡然了。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地活着，因为我还有很多梦没有做。
如果可以，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你一定要照顾好你挑剔的胃，每天按时吃饭，少吃垃圾食品，早上记得喝一杯养胃粥，平时多注意锻炼身体，不要酗酒。
一个人的时候，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你一定不要像我一样，最终却因为没有自主的选择权而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把所有未完成的愿望、未展开的人生计划都变成了如今的来不及。
我们来这人世间一趟，多么的不易，唯有且活且珍惜。
我们原本都应该好好活着的，不是吗？
因为，只要活着，人生就还会有希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