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31

龙珠

她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

蓝汪汪的游泳池就在那里，不远也不近。往日里，她积极训练，在水里泡得皮肤都起了褶皱，她都舍不得稍微从水池里出来喘口气。队友们喊她“疯子”，说她简直就是属鱼的，要么就是鱼投胎来的，所以那么离不开水。她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开心哪，自豪哇，都刻在她的脸上。她也有骄傲的本钱，游泳队的女将里，她是游的最快的一个，不是“之一”，是名副其实的NO.1。她的姿势也是最美的，教练夸她“游起来像鱼一样灵活”，的确，无论是打水，还是划手，或者换气，她没有哪个动作不是做得酣畅淋漓，充满了力与美的。她打心底里喜欢游泳，游泳也带给她无以伦比的成就感。

还记得刚上学的时候她是个胖胖的姑娘，一米二的身高足足有80多斤，奶奶宠她，不许她爸妈说她胖，变着花样给她弄吃的。她也快快乐乐地吃。谁知道到了学校后，被班里的调皮男生欺负，骂她是“肥猪”，她哭着回了家，发誓要减肥。本来就觉得闺女太胖的爸爸妈妈当然满意了，也是刚刚入秋，爸爸妈妈商量着把她送到游泳班里，奶奶心疼孙女儿，她这次却打定了主意，听说游泳最是减肥，一头就扎进去不出来了。也是她年龄小，正是学什么像什么的年龄，又有心想要学好，十二节课下来，自由泳让她学得有模有样，教练直夸她有悟性、游得好。几个月下来，小姑娘浑身的肥肉消失无踪。教练本是体校的老师，惜才（当然所谓的“惜才”也有可能是为了招生而使的花样），跟她爹妈商量让她上体校附小，进游泳班。爹妈本来不同意，一是因为搞体育的出路狭窄，女儿不过6岁，没有必要那么小就定型，二是嫌弃搞体育太累。奈何女孩儿自己喜欢，哭着喊着要去。教练也劝说小学阶段是不要紧的，如果没天赋，上初中的时候可以考其它中学。爹妈这才勉强答应下来。回去后，老太太仍不免将他俩骂了个狗血淋头，抱着孙女儿哭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小学上体校的孩子也挺多的，有些家长很开明，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一技之长，体育也是不错的选择，而且如教练所言，调转码头也是很容易操作的。谁料小姑娘还真有几分天赋和毅力。游泳比赛也算是吃青春饭的，而小姑娘小学毕业那年50米的自由泳速度已经接近40秒，教练说这已经达到了三级运动员的标准，考虑到孩子只有12岁，身体甚至还没有发育，这个速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进了体校，又糊里糊涂的进了省队，这时她50米自由泳的速度已经在30秒内了，在省队她也属于佼佼者了。而她的年龄不过15岁。

几年的时间里，她开始崭露头角。先是代表省队出场，参加国内的赛事，她轻易地获得了决赛权。之后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别看没有取得名次，对于像她这样小的女孩子，这成绩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待了。她被相中了，进了国家队。又过了一年，她终于在国内赛事中获得50米自由泳第一名的成绩。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赛事，也游进了决赛圈，以极其微弱的劣势未能获得奖牌。以后几年是她一飞冲天的时候了，她几乎霸占了国内泳坛50米自由泳冠军的半壁江山，100米自由泳和400米自由泳也有她的位置。国际赛事呢，她曾获得世界游泳锦标赛100米自由泳银牌，当天还和队友一起夺得4*100米自由泳的铜牌；也曾在奥运会上勇夺50米自由泳铜牌，其它奖牌更是数不胜数。伴随着成功，鲜花和掌声如泉水一般涌来，几乎将她吞没。

她闷闷不乐的一个原因是：老了。

是的，老了。

她今年28岁了。28岁，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华，可对于运动员，尤其是女性游泳运动员，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年龄了。岁月不饶人，对于运动员尤其如此。

就在两三年前，有人如果对她说，你将面临着状态下滑，她会嗤之以鼻，把这句话当作赤裸裸的嫉妒。那时她正意气风发，刚刚结束的游泳锦标赛中表现突出，尽管并没有获得金牌，距离金牌的距离也很近。而这也是她距离金牌最近的一次。上次获得银牌还是四年前，成绩比不上这次。失利并没有让她气馁，她甚至有信心更进一步，并且认为这一天不会太遥远。这是自信的表现。然而仅仅在一年之后，她的心中逐渐涌起了阴云，而且这阴云竟然越来越厚重，隐隐有遮天蔽日之感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之后的几场不太令人满意的比赛？是游泳队里新近出现的小花？是教练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或者是----最近越来越是频发的心绞痛？

她也说不清楚。

从前她曾是队友们羡慕的对象，然而从前有多么羡慕，现在就有多么失落。羡慕的眼光凝聚在其他人身上啦，新人的成绩连她也为之侧目。尽管脸上保持着前辈的温暖微笑，心中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那是失落，嫉妒，还有恐慌。

她强迫自己不要在意那些情绪，因为只有弱者才会痛哭流涕或者忧郁迷茫，而她自以为是强者。强者只有征服，强者或许会在挑战中落败，但永远不会在痛苦中徘徊。但是这些心灵鸡汤并没有抚慰她----一点也没有，她清楚地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是的，她需要的是一场胜利，一场足以弥补所有辛苦付出的胜利，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这才是对她真正的慰藉。

这么多年来，国际重要的赛事上她没有拿到过一块金牌。这并不是她实力不济，更多的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就拿三年前的世界游泳锦标赛来说，她和冠军有什么区别？三十分之一秒，呵呵。三十分之一秒，还不够闪电劈出几米的距离，或者对面说话的声音传入你的耳朵。她不知道裁判是不是弄错了，她觉得裁判的确错了，如果裁判没有错，那就是命运错了。但是命运是不会错的，正如历史没有错误，错误的都是人。是错误的时间记录了错误的历史，而正确的方向总会把这些“bug”纠正过来。她就是这个“bug”。竞技体育也是这样，第一意味着一切，而第二什么也不是。她无话可说。那时她毕竟年轻，她心中有一万个不满，但是她总以为自己还有的是机会，她竞技状态极佳，无论是技术，还是体力都处于巅峰状态。她安慰自己，迟来的果子最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