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头中风偏瘫在床上躺了俩个月了,四个子女轮流照拂,擦屎把尿,天天换着花样给崔老头做吃的也没能挽回催老头日益消瘦的躯壳。
大女儿要照顾一双儿女的学业,说这个月你们先顶一顶。
大儿子说,我这个月实在业务繁忙,你们先顶顶。
小女儿说,那我也不能一直顶啊,我公婆身体也不好呢。
小儿子说,我媳妇还怀着娃呢。
崔老头看着一桌子花样百出的饭菜也就食不下咽了。渐渐的开始没了胃口,到后面是真的吃不了了。
吃什么都如同嚼蜡,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后来连吞咽都困难了。
终于,崔老头支撑不下去了。把一干子女叫到身边开始吩咐后事。
他说,我死后还是要土葬的,就和你妈葬一块儿。棺椁是一早就备好的,要请隔壁村里最有名的那个薛和尚来念七天的经文,我存折里还有十万块钱都取出来,酒席要办的体面一些,红包不能比别人发的少,请个乐团也来唱两晚热闹热闹,灵柩要人力抬,不要把我一车子就拖到山里去。
大儿子说,爸,你放心,我们兄弟子妹四个呢,人多力量大,你放心,一定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大女儿小女儿齐齐哽咽。
小儿子也跟着符合,爸你放心,我们绝不丢您的面儿。
崔老头也就安心的咽了气。
崔老头咽了气还是不太放心这一众兔崽子。大儿子做事总是容易冲动。两个女儿没啥大的主见,小儿子还不成气候。他飘在半空中,看着大儿子开始打电话,来了一车礼炮,直接堆门口空地噼里啪啦燃的好不热闹。崔老头撅了撅嘴,前年七十大寿燃了整整两卡车呢。
礼炮还在响,村子里男女老少全都闻声而来。
帐篷搭起来了,灵棚设起来了,哀乐也吹起来了。
曾经一起斗到老的几老头伤感着抹眼睛,这崔老头呀,说走就走了。
另一个插话,崔老头好福气啊,四个子女没日没夜伺候。
又一个说,是啊,这死了排场也大啊。一开就是五十桌。
崔老头听的好不得意。
又有人插话,听说还会发红包呢?听说烟整包发,100块的和天下呢。
村里屠夫娘子惊讶,是嘛。那我赶紧把我家那口子叫来,小孩下学也带过来。
另一个妇人也附和,对对对。
村头剃头王老刘带着些许担忧的问,以前除了帮工的一家不是只能来一个人嘛。
崔老头在一旁摸着自个腊八胡子瞪着眼,就是就是,你们得按老规矩来呀。
不知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吓到了,还是被锣鼓喧天的乐器声掩盖了,人群小安静了几秒。
又不知道是谁厉着嗓子插了把话,可谁也没规定不准带人呀,他娘的崔老头家摆五十桌这给谁坐呢。咱得给他凑人气呀。
这一说,大伙全都顺杆子往上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喊人去了。
崔老头气的牙痒痒,对着一群背影张牙舞爪,头上直接冒了青烟。
一注香不到的功夫,便座无虚席。崔老头看着东村的刘二带了全家老小八口人,都快赶上自开一桌了。西村的王四,妈蛋竟然把亲家一家老小都叫过来了,崔老头头上的烟冒的更厉害了,你他妈怎么不改名叫王八。村里屠夫娘子更过分,除了七大姑八大姨,还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碗。简直是来要饭的。
要是还可以吐血,估计崔老头已经死第二回了。
老大从最开始的财大气粗笑容满面渐渐的笑的尴尬,最后直接变成了苦瓜脸。
两个闺女跪在灵堂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不知道到底是伤心还是心痛。
小儿子直接趁着人群不注意灰溜溜的跑了。跑了。你个小兔崽子,没出息的样。任凭崔老头在后面怎么喊都不管用。
崔老头看着猪牛羊一车一车的拉过来,再一车一车的到进大铁锅里,大铁锅子从四个变六个变十个,桌子从五十增加到八十到一百,从早到晚座无虚席,除了起身撒个尿,没有人要离开的意思,吃饭的时候吃饭,不吃饭的时候打牌,竟然还有人买来了两蛇皮袋瓜子,众人都夸那人体贴入微,感恩戴德。
有人端着杯可乐不小心溅到了另一个人打牌人身上。
打牌人站起来骂,娘西皮,你屋死人了啊。
倒可乐的也不甘示弱,你他妈欠揍啊。
打牌人叫来了全家男女老少,倒可乐的喊了一众亲朋好友。
双方谁也不肯让谁,一言不合就开架。从待客棚打到刚搭的戏台,从戏台打到露天厨房。桌子塌了,凳子断了,锅碎了。有人哎哟哟叫唤,有女人呼天抢地。
不知是谁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榔头,追人不成,哐当一声,砸在了崔老头的棺椁上。
闻声赶来的老大,一口血水喷在了烂了一个大窟窿的棺椁上直直的倒了下去,额头上,衣服上手上满是劝架搭上的痕迹。
两个女儿吓得手足无措。
崔老头终于哭出声来,儿啊,我不死了。死不起阿。
哭着哭着哭醒来,才发现自个儿还躺在自家的老雕花木床上。
本来四个子女眼看着崔老头进气多出气少了,昏睡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把寿衣寿帽一干物件全都备妥当,只等崔老头一断气就设灵堂了,哪知道第四天崔老头竟然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守在身边的小女儿给他盛了碗粥。
一个星期后竟然会自个用勺子吃饭了。
一个月后就打发了一众子女全都回家,只留了一个保姆。
现在崔老头会自己推着轮椅上东家聊聊家常,西家打打小牌。
别人问他,你当时怎么就又活过来了呢。
崔老头一脸无奈,不敢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