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父母养老

我们的父母，正在面临父母养老最辛苦的阶段，我是指养我们老去的爷爷奶奶。其实很早就想写这个题，一直没有很成型的想法，就当疏解心中烦忧随笔一写吧。

今天早晨汉子的姑姑打来电话，这才让我们知道奶奶中风的事，已经过去二十七八个小时了。如果不是奶奶想听汉子说话，估计我们会被瞒更久。电话里奶奶听到汉子的声音呜呜呜直哭，就是说不出来话。汉子颤抖着声音“阿嬷阿嬷”一直叫，眼泪一直掉，看得我心疼又心急。讨论后，汉子买了下午的票回去和家里的长辈们一起解决治疗的事情，我们等通知再回去。

我爷爷中风的时候，好像正值高考，出事的头几天什么都没告诉我。后来我看到爷爷的时候，爷爷已经稳定，但是说不出话。看着爷爷肿得老高的歪斜的脸，牵着爷爷的手，眼泪就下来了。爷爷也是很着急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啊啊啊”直叫。我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一句“阿公你要好起来”以外所有的话都被眼泪哽在嗓子眼。

今年临近暑假，我问妈妈什么时候有空来北京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她放心不下外公，要等舅舅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外公已经开始脑萎缩。他有几次出门散步，忽然想不起来家怎么走，从很远的地方，沿路问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家。现在除了妈妈，没有人在身边，一个人住在空房子里，而妈妈也要上班，不能时刻在身边。今天因为汉子奶奶生病的事妈妈可能要提前北上，妈妈说“我去北京的事先不告诉你外公，怕他没有安全感。”忽然眼眶就湿了。在我心中，那个最伟岸最清高最固执的外公，忽然就像孩子一样，心疼得要命。

想起去年夏天我带女王回家陪骨折的爸爸的时候，外公不愿意上家里来吃饭了（他每周周末都会来家里吃饭）。电话里和妈妈说：“她们回来了你要照顾她们，我就不去了。”他觉得他来了就变成给我妈添负担，非常固执，怎么说都说不通。妈妈挂完电话很恼火。像这种固执的小事经常发生，每每都让妈妈又急又气。我问妈妈，是不是真正不给小辈添乱，是顺应小辈所希望的安排？因为小辈所表达出来的提议，都是小辈最希望的，也做好准备的选择，当被否决，小辈需要花更多的经历和时间去重新准备一个提议，一次“照顾”。当时妈妈很沉默。

最近妈妈的朋友圈，经常出现“老父亲”，已经进入了像爸爸那样的“父母养老”模式。有天我看到了一段话，我知道那就是问题的答案。妈妈写到：“要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何况是老人，所以，别老是自以为是，静静听着就可以了。”

因为我从小在市区长大，也因为父母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从来没有在爷爷家或者外公家住过，也没有让老辈带过，所以很长时间对爷孙情深没有什么概念。只有每隔几个月回一次老家，每次都像探险一样，带着一些尴尬、害怕和新鲜感。尴尬是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总在重复着寒暄那两三句话，也不敢放肆，稍微做点什么举动都有可能被爸爸批评，因为那是爸爸的家。恐惧是因为这里我太不熟悉，石头房，黑洞洞的房间，乌黑的床和被子，会追人的狗，老房子的蜘蛛，可怕的水井和爬满蛆的粪坑⋯⋯新鲜感就是没见过的奶奶留下的房子，满院子的动物，随处都能听见的炮声，流水席，田野，祖坟，还有爸爸、爷爷的过去，以及和我的出身有关的一切。每次都被领到爷爷奶奶的房间看电视，我就趁没人注意开始翻桌上的书、相册，甚至偷偷翻抽屉，想找到一些什么。

所以，对于我的祖辈，我想亲近，又不知道怎么亲近，所以不敢给老家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能做什么，总带着一种疏离和逃避，紧紧扒着父母这根纽带。

年少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很冷漠的人。可是，懵懂的我看到爸爸跪在奶奶坟前，我为奶奶一笔一划描摹墓碑上褪色的痕迹，爷爷生病我握着他的手一句话说不出，和外公视频看着外公笑着老人斑都挤到一边，这些画面想起的时候依然止不住眼泪，才知道这种关系，是隔不断的。

自从爷爷头次中风到现在，已经八九年过去。爸爸每周五都回农村老家陪爷爷，跟他一起种房前的“百草园”，陪他在村里散步，微笑地看着他用不太灵活的手喝汤，给他拍各种小视频发给我看。

其实几年前的我，是很有压力的，我觉得害怕。我觉得难以想象，我的支柱忽然倒下的那一天，我一个独生子女，一心想着去大城市发展的我，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没伺候人的经验，该如何日日陪床，如何伺候爸妈，如何每周回家一次陪伴？我对自己太没有信心，这样无能自私的我，该如何养老去的父母？

当我年岁渐长，结婚生子，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的时候，在福建的爸爸依然周周回老家，现在妈妈也周周回娘家陪外公，我不再觉得压力了。

我养过脆弱的小生命，我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换屎袋洗屎尿布，我可以24小时不分昼夜地照顾一个人并持续两年，我可以什么事业什么爱好在那段时间都不重要，那并不是什么责任只因为我爱这个婴孩。我知道怎么去爱和照顾一个人！所以我也知道，当有那么一天来临，就连孩子都不再重要，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尽我所能回家，不管脏乱累我都可以日夜不停地陪在旁边，每一次擦洗，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梳理头发，都不敢懈怠。

不是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而是因为他们是我爱的父母。我其实不喜欢“尽孝”这种说法，因为那给我一种这是一件必须去承担的责任，“尽”了就行了。父母养老这不是我的责任，而是我有非常强烈意愿要做的，而且必须一定要做好的事。

当然，养老并不是等到父母老去、父母生病才做些什么。现在的我无法做到陪伴在身边，但是陪伴爸妈这件事，是我做任何决定里最重要的考虑因素之一。我会一点一点回去，一点一点靠近，慢慢拆掉我们之间的墙，不要我们之间再有太多的物理或者心理上的隔阂。

父母们真是很好的表率啊。看着父母们怎么去养老父母，我也渐渐懂得我该如何去做。这大概是我们从父母身上学得的，最珍贵的一课。

DAY 9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