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匠人——杀猪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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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干冷干冷的夜晚,天上,星星如调皮的小孩,眨着眼睛,我们一家人围在煤炉边,都没有说话。把手放在炉火上烘烤的父亲,突然收回了手,举起,然后用力地往下摆了摆,说:猪,还是杀了吧!

其实,我们知道:猪养着就是要杀的,即使自己不杀,卖给别人,终究会成为屠夫案板上的刀俎。但是,我们内心底却一百个地不愿意:这一头由我们养大的猪,我们给它打猪草、割野菜,我们像对待孩子一样为猪洗澡、扇扇子,可是,它却活生生地在我们眼前任人宰割、鲜血淋漓,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大快朵颐地吃自己家的猪的肉,把的骨头剁进莲藕里,煨成排骨莲藕汤,虽然杀猪吃肉天经地义,虽然我们嘴馋,但是,自己吃自己养大的猪,心里有些疙疙瘩瘩,觉得有些不合情理,有些惨不忍睹。

腊月间,杀猪匠还是来了,背着铁锈斑斑的铁链钩子,带着明晃晃的杀猪刀,来到了家门口。杀猪匠长得三大五粗,颇似《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圆鼓鼓的脸,脸上,爬满了络腮胡子,大冬天寒风飕飕,他却穿得单薄,只是一件棉布褂子裹身,胸前,围着一块帆布做成的厚围裙,因上面堆满油腻,已看不出围裙的色彩。我们看着他,像是见着仇人似的,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是躲在门楣之后,偷偷拿眼瞧着他——我们心中即使怀恨,也不敢在拿自己身家性命在杀猪刀面前开玩笑!杀猪匠面恶,我们也不敢在面恶的人面前放肆!

猪也好像通了灵性,本来在猪圈里待得好好的,却在杀猪匠来临的一刻,拱开了碎转头垒的猪圈,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下,父母慌了神,“啰啰啰”地在满村叫唤,寻找着这头逃之夭夭地猪。看着父母忙做一团,我们心中却暗喜,一边装模作样地学着父母“ 啰啰啰”地呼唤,一边却巴望着这头猪跑得远一些、更远一些,最好,让父母找不到。猪还是逃不了被宰杀的命运,还是被父母找到了,母亲手拿青菜,在前面诱惑着它,父亲在后面,拿着树枝儿赶着它,就这样一步一步,把它诱惑到了门前。

母亲从家里拿了一把青菜叶子,又弄了一些饭粒儿,搅拌在一起,把它放在猪的面前,让它吃了个饱!杀猪匠在一边看着,责怪母亲:“都要死了的畜牲,还喂它吃干什么?”母亲却说:“古时犯人行刑,都能做个饱死鬼,自家养着的猪,就让它吃个饱,好好上路吧!”杀猪匠摇了摇头,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哼哼唧唧吃食的猪,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折腾了一番,猪终究还是逃不脱宰杀的命运。等猪吃饱喝足了,杀猪匠和前来帮忙的乡邻也开始行动了,杀猪匠套好了一个活绳扣,朝猪的颈脖处套去,猪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地一拉,猪立刻就扳倒在地,帮忙的乡邻即刻跑上去,按头的按头,踩脚的踩脚,将猪的脚两两相叠,捆绑起来。猪抢天呼地的嚎叫起来,在地面上挣扎着,以至于屁滚尿流,屎尿并出,可是无奈双脚被缚,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原地乱蹬腿子。说这时迟,这时也快,杀猪匠拿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快步赶过去,按住猪的头,高高举起,用力一捅,白白的刀子已大部分没入了猪的脖颈之处,猪大声哀嚎了一声,便没有了声息,只剩四蹄翘在空中,胡乱蹬着。杀猪匠端过父母准备的一个大脸盆子,把盆子放到猪的脖颈边,然后猛的一抽刀,鲜血就如汩汩的清泉一样流出来,猪的蹄子颤抖了两下,然后伸直了,不动了,而只见刚刚还空着的盆子,现在已盛了半盆的鲜血,殷红殷红地,令人头晕目眩!

我们躲门后,刚开始还敢偷偷摸摸地看一眼,但是到了杀猪匠举起刀的时刻,心却绷得紧紧,立刻用双手将眼睛严严实实地捂上,我们不愿意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猪就这么没有了性命,也怕看到这血腥的场面,晚上会做噩梦。捂了眼睛,却忘了耳朵,猪的哀嚎声便顺着我们的耳朵爬上来,钻进心底去,一阵一阵,我们似挨了刀般的疼痛、难受!奶奶看着站在门边受到惊吓的我们,走过来,把我们拉到身边,便拍着我们的肩膀,边安慰道:别伤心了,其实,这就是命,猪的命就是给别人吃得,奈何不了!再说,五脏六腑做道场,还是猪的福气。对奶奶的话,我们似懂非懂,只是听了这一番话,有了这一番温暖的抚慰,心里顿时觉得豁朗了许多!

猪杀完了,父母准备在一边的大锅里的水,也差不多要开了,水咕噜噜地唱着歌,在寒冷的冬天里,冒着袅袅的雾气。杀猪匠和乡邻们并不停歇,立马解开捆绑猪的四蹄,“嚯嗨嚯嗨”地吆喝起来,合伙将这两三百来斤的猪,抬起来,整个儿扔到热水锅里。接着是给猪去毛,杀猪匠的手在热水里上下沉浮翻腾,宛如拈花,而附在猪身上的硬硬的棕毛,就褪了下来,露出了白花花的猪皮。不多一会儿,热水锅上,便浮起白花花的猪毛、白花花的油腻,半根烟的功夫,整个猪的身子的棕毛便褪得一干二净,光溜溜地、白岑岑地,直晃你的眼。

杀猪里最令人费解的一个环节,该是给猪灌气了。杀猪匠在猪蹄的最下面,切开一个小口,然后拔掉气筒的金属卡子,直接将橡皮管子插进猪皮内,紧紧将插口之处用线帮住,然后用打气筒向猪的身体内充气。当然,这打气的活儿不用杀猪匠动手,他却只是拿起一根竹篙,使劲地朝猪的身体敲去,直到“咚咚”的声响变为“砰砰”的声响,方才罢手!我们在一边看着,心中疑惑不解:这猪不是已经死去了么,死的时候挨了一刀,为什么死了之后还没有个安生,却要遭杀猪匠的捶打!

杀猪最后的工序,就是开肠破肚了。杀猪匠如庖丁解牛一般,娴熟地将刀滑动着,不一会儿,猪的下水便滑到了桶里,猪头便搬了家,猪的排骨被整齐地剔弄开来,摆弄在案板之上,猪身子被分为两半,杀猪匠将之用铁钩勾起,挂在了门口那棵粗壮的杨树的树杈之上!门口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也有等着吃新鲜猪肉的,不准备上集市,就近在我家买上一上个一二十斤,过一个肥肥的新年!待到冬日的暖阳,如喝醉了酒般,歪歪斜斜地爬下了山,杀猪匠的工作才告一个段落。此时,他坐在我家的门口,手中端着酒杯,深一口浅一口喝着,桌上,摆放的是刚杀的猪做的下酒菜,卤猪头肉炒辣椒、米粉蒸排骨、瘦肉豆腐汤、爆炒猪肝……在昏黄的灯光,菜明艳艳地冒着热气,杀猪匠的脸明艳艳地冒着红光,在灯光下瞧去,杀猪匠那堆横在脸上的杀气竟然消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慈祥和蔼的笑意。只是,这样的好菜,我却没有动筷子,只是就着豆腐汤,吃了满满两海碗的饭。

也许是因为杀猪出了名,别人碰到杀猪匠,都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招呼他“杀猪的”,就这样叫着叫着,叫顺口了,杀猪匠的真名倒是被别人忘记了。可是,乡邻们却没敢忘记杀猪匠的“惧内”,这在乡村,是要被嚼舌根的,就有好事妇人这样评说他:别看他干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可是个怕老婆的角,只要老婆一出现,他那墙似的块头就如面泥遇到水,立马软下去了,连说话的声音,也低下了三分,像蚊虫一般呐呐。别人问妇人:别人怕老婆,未必怕你呀,背后说人,小心他那杀猪刀!妇人却扬扬眉毛,不屑地说道:他这个人,表面上三大五粗,踩上个蚂蚁都念阿弥陀佛,他还能有这个胆量!旁人在一旁起哄:哎哟,没想到你这么熟悉他,是不是有一腿!接着,是一阵嗤笑之声。

这或许是一物降一物吧!所谓阳极必衰,福兮祸之所伏,这乡村的事物,就是这样矛盾而合理的生活着、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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