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界天

“你见过世界本来的样子吗?”
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对我说道。其实与其说面容姣好,更准确的来说是系统脸型V26的标准五官。在这个造型发展日新月异的年代,用这种脸型的人如果不是奶奶辈的,那么多半是有些别样的复古情怀。
“诶?我不太懂…”
“你们这一代人,虽然通过教科书知道,眼前的这些环境和外表都是IVR(Interactive Virtual Reality)的产物,但恐怕真正理解这其中意义的没有几人,毕竟你们生来认知的世界就是如此。”她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然而此时的我心里几乎是崩溃的,虽然我早就习惯她这种时不时脱离套路的状态,但是好歹稍微阅读下气氛啊,我刚刚可是表白了欸,这算是什么回复嘛。看着周围飘落的花瓣,我开始有些心疼自己买的5000元/小时的流光樱花雨背景,明明是情侣表白榜排行第一的环境模块,结果对方居然一脸无动于衷。
两年前,第一次来公司见到她的时候,她复古的脸型模块确实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啊,原来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吸引别人注意力,还算有创意。”我心里这样想到,不过自认也是有些经历的人了,从雅致的莎丽娜蒙之笑到昂贵的午夜魔女脸型模块,见过的还算不少,越是夺人眼球的越是让自己有距离感。“真是个浅薄的时代。”我一直如此傲慢的认为。
要说真正对她开始着迷,还是从半年前一起接手一个项目开始。因为项目的需要,平时少不了一些交流。这种偶尔脱离套路的状态,还有时不时散发出的,那种和世界格格不入又不得不身处其中的复杂的情绪,都让我有找到同类的感觉。当然至于她眼里我不是只是这个枯燥的世界里,街边一滩平凡而浅薄的泥水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再让我觉得虚无,十年二十年也好,一辈子也好”这种心情,从那时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我心里。
“所以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喜欢我的话,我想你需要接受比你想得更沉重的东西。”她的声音又回到了我的耳边,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的IVR芯片已经损坏十几年了,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生活,我只接受和自己看到一样世界的人。”
“诶?!不对不对,没有IVR芯片的话,我们不就看不见了吗?”我几乎下意识的回答,确实出生一年内植入IVR芯片几乎是我们这个时代每个普通人的常识,对我们来说这本就是眼球的一部分,是视力的来源。她骤然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表情实在太严肃,我几乎以为她在犯中二病,在告诉我她是那些九流烂片里的蒙眼忍者。
“也是,对你们来说这确实比较难以接受,夏虫不可语冰。不如直接点吧,我可以中止你的IVR芯片功能,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然后你可以自己决定去留,反正大不了重新申请一块IVR,反正政府福利可以报销。”
“话说呐,下面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是真眼组织的人吧”我半开玩笑地说。眼前这诡异的氛围让我不自觉想起了以前在大学期间闲来无聊逛过一些志怪的论坛,从中听过一个叫真眼的都市传说,据说是一些通过剥夺他人IVR功能并以此威胁控制他人心智的邪教组织。反正论坛里有很多吹的很邪乎的事迹。
“原来你连这也听说过,这个组织确实存在,我也确实是其中的一员。不过和外界流传的不大一样。我们既不会擅自关闭别人的IVR也不会做些奇怪的事,网上那些智障传成那样还真有白痴看的起劲(这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我心里默默嘀咕着),我们甚至不会主动宣传自己的主张。我们更像是一群旁观这个世界的人,颇有古代隐士的意味。在内部,我们更喜欢称呼自己为欲界天,这是上个世纪消亡的一个宗教里,对六道中部分天道的称呼。但愿我们真的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更清醒的活着。当然,如果你愿意相信那些都市怪谈的话,想躲着我也没事。我本来不该说这些的,不符合我们不主动传播的主张,大概你也确实有些吸引我,才让我想把你变成自己的同类吧。”
若说本来我还有一点犹豫,这最后一句话几乎瞬间撬开了我所有的防备。妈蛋,有什么好怕的,既然自己选择了她,信一回又如何。
“好,我信你。不过在关闭IVR之前,多和我说些你的事吧,我想了解你!”
“我的事?我的事你以后自然会慢慢知道,不过入侵IVR系统挺花时间的,我可以给你讲讲IVR的发展史,也算是让你对自己要面对的有个心理准备吧。”她在我面前就地一坐,打开了腕带电脑。
“那个,我需要准备什么工具吗?需要做手术吗?疼吗?有危险吗?”
她白了我一眼“一个设备而已,用电脑无线连下就好了,真当要切肾啊。还真是时势造智障。”
“……”
虽然我还有一肚子困惑,不过看她那关爱白痴的眼神,我还是忍下了。被喜欢的人当智障真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我只好找了个好姿势,和她一样靠着墙坐了下来,开始听她滔滔不绝。

“别看IVR现在神化成这样,比起人类几千年的历史,IVR设备其实才出现100年不到,上个世纪十几年代出现过一波VR热,其中最成功的就是一个叫Hololens的设备,也是现在IVR的雏形。因为它友好的和现实交互的功能,很快就被用在了工业设计和科研的领域,大概到了二十年代,随着交互的技术和友好性增强,才有了现在的人脸转换模块,环境天气更换模块这些辅助功能。不过那时候IVR设备还是个笨重的头盔,虽然娱乐性很强,还不至于产生现在这种对IVR的畸形依赖。
一切都要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生物科学技术突破开始。从植入芯片第一次在猩猩身上成功后,一群嗅到商机的科学家和企业家很快就把IVR设备转换成了植入型。并利用和政客的关系在群众中大力推广。而政客也有自己的考虑,那个时代的环境问题非常严重,其实这个时代依然,这个之后再说。那时候几乎每个政客上台如果不能在环境问题上做出让选民满意的业绩,很快就会被新的政客打着更加诱人的环保旗帜赶下台。于是他们自发地大力推广IVR设备植入,更飞快促成了《IVR教育辅助法》的制定和实施。以推动学习和教育为由,以政府福利的方式给所有人植入了IVR芯片,新生婴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出生一年内植入IVR的传统。民众对于这种无偿的福利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仔细研究那个年代的文献和资料就会发现,几乎几年之内,对环境问题的诉求和申讨降到了工业革命以前的水准。倒不是环境真的好了,而是环境天气模块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并不存在的蓝天白云晚霞流星。对于看不见的,人类总是习惯于无视其存在。虽然偶尔有清醒的人士出面呼吁大家不要被政客的把戏迷惑,重新面对环境问题,却很难再得到人们的回应。还有一点就是,那时候已经出现了大批的IVR模块开发从业者,现在那些浮夸的流光夜空背景,和每日逾新的换脸模块也是从他们开始的,这些人更是反对重新面对环境问题的中坚人群,毕竟IVR是他们的饭碗来源嘛。之后几十年,随着生而植入IVR的一代人渐渐的成为社会主流人群,对应的畸形文化也渐渐开始产生和成熟,这也就是你们现在这一代人几乎不知道我们生物体的视力是可以独立于IVR的虚拟现实而存在的原因。
可是不管我们怎样无视,存在的问题始终存在,并不会因为我们看不见而消失。现在每当看到新闻上又爆出的某某地区患癌率新高,某某国家平均寿命新低,媒体就会开始抱怨医学研究人员尸位素餐,白白消耗国家大笔的财政支出。几乎没有人会去注意,这问题的源头到底出在哪里。这也是我们欲界天的人无奈的地方,看的清醒却无能为力比浑浑噩噩更难以忍受,所以我们也有很多人后来去重新申请植入IVR,回到正常的社会环境里去。对于他们我们也都报以理解,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不堪忍受选择逃避。我们就像是活在瞎子国度里的一群明眼人,任凭我们怎么和别人解释,也终究难以成为主流,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的隐世传统。
有时候觉得我们也挺悲哀的,所以大抵,想让你成为自己人也是出于我的自私吧。好了,准备好了,你现在闭上眼睛十秒,我要开始重置下你的IVR了。
十…
九…
八…

一…
可以了!”
事后想起来,这一刻的心情真的不是简单的惶恐或者说复杂就可以形容的。
我近乎无助地缓缓睁开眼睛。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吧。随着眼睛睁开一条缝,有光!还好。并不是我所恐惧的最坏的情况,原来生物体的眼睛真的具有独立的视力。我稍许宽心地把眼睛慢慢的睁大,没有5000块/小时的流光樱花雨(虽然时间还没到),没有我昨天购买的极光天空,没有系统默认的蓝天白云,甚至我认不出这就是我刚刚表白的那个公园。天,是一种说不出的混沌,灰暗中透着微红,地面不是我习惯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材质,而是一种没有见过的暗色的毛糙纹理,公园的树木依然存在,但不是那种盎然而勃勃的姿态,而是透露着一种萎靡的裹挟着尘埃的衰败…
原来,这才是我所生活的世界啊。
“喂,你现在看得见吗?可能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不过…”
边上的声音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我把头转了过去。进入眼睛的是怎样一张丑陋而不对称的脸啊,塌陷的鼻梁,两颊的雀斑,可能在上个世纪这尚且是一张平凡的面孔,只是看习惯了精心雕琢的脸型,眼前的这张脸,确实只能算把五官勉强地放上去了而已。不过我知道,在她的眼里想必我也好不到哪去,可能从未好过,毕竟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IVR的功能。她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但我已经听不清楚具体的词语,看着她随意的五官,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来到我的心里,这一刻我知道面前的人将会是我下半辈子的唯一,我甚至狡诈的对世界上其他的情侣和夫妻心生鄙夷,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伴侣真正的可爱之处,我忍不住把手摸向了她的头发,心里只剩一句话。
这就是我所爱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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