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写杭州是圣手?

严沧浪有言:“诗有别才,非关理也;诗有别趣,非关书也。”这真是一语道破天机。诗词,妙就妙在一点趣味,学问大,理论高没有用的。在诗词中炫耀学问,炫耀主义,只能增人厌恶,读者会用脚投票。

比较一下几首名家写杭州的作品,就能明白“诗有别趣”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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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杭州名气够大,写得又最全的当属柳永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瓛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柳永《望海潮》

“图将好景”一句就说明白了,柳永这是在给杭州航拍。航拍的目的,不仅仅是个人收藏,是要拿给凤池的皇上看。当然,他自己航拍,交给皇上的可应该是两浙转运使——就是“千骑拥高牙”,高牙下的高官。柳永觉得自己这个提议不错,杭州官民日子过得舒坦,这是领导的功劳呀。瞧这个马屁拍的,还明着让领导跟皇上自夸。

柳永写杭州是历史名城“三吴都会”“自古繁华”。城外的钱塘江“怒涛卷霜雪”,城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西湖“重湖叠瓛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美景遍城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集市繁荣。“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民众快乐。官员“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官员与民同乐。概括一下,杭州就是锦山秀水,物阜民丰,官员潇洒。

读完全篇,啥都有了,美景有了,美食有了,美人有了,连演出都有了。可就差一样东西,深情。文字的华美无法掩饰真情的缺失。为嘛?动机不纯,先就落败了。高大全,可不是高大上。

再来看苏轼的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晴天的西湖,水光潋滟,浮光跃金;雨天的山峦,烟雨蒙蒙,适合遐想。晴看西湖,雨看山峦。昼看如织游人,美女多多,购物方便;夜则万家灯火,月光皎洁,静听水声。您看,东坡先生对西湖够宠爱吧,就像宠爱孩子,也像宠爱妻子。于是才有把西湖比作西施的名句。东坡先生怕我们不同意,还欲擒故纵。“欲把”是说我想这么夸,您同意吗?那我们还说啥?您的孩子,您的妻子,您要夸也不必征得我们同意呀?再说,您孩子也真是聪慧,您妻子也真是资深美女。

白居易夸杭州那也是匠心独运,一往情深。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                                                                                       ——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东坡居士,香山居士,他们为杭州所写的诗词怎么着也上两位数了。痴心可鉴。

这首诗,白居易只写春天的西湖,而且还没直接写西湖,一句“水面初平”,一句“绿杨荫里白沙堤”就完了。因为,诗人的着眼点是“早春”。江南春早,所以乱花迷人眼;游人如织,所以浅草没马蹄。游人争看的景色是早莺争枝,新燕啄泥。说起新燕,我还是有点切身体会。有一年,去江南朋友家,正是春天。住在水乡的粉墙黛瓦民居,居然有新燕飞进屋里做巢。那个感动,一生难忘呀!

其实“水面平”也是很有参与感的。一般走在河边,走在湖边,游人都有亲自撩水的冲动。但是,到水边去,往往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走到水边,还有撩水的想法,那水得多清呀?西湖这一点特好:既不需要您走远路,又可以撩水来玩。唐宋时的西湖水想必是很清的,现在也很清,三十年前不清。

白居易只写湖东就已经让我们感到杭州之美,西湖之美了。至于西湖的柳浪闻莺,十里荷花,断桥残雪等等景色,留给读者去想象。

忆江南(其二)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忆江南》,白居易一共写了三首。既忆杭州,也忆苏州,更忆江南大地。比较而言,忆杭州这首比忆苏州的那首名气大,因为用情真。

“最忆是杭州”已经说出杭州在香山居士心里的地位了。“山寺月中寻桂子”真得有点雅兴才行,蜻蜓点水的旅游也没机会月下散步。需要注意的是“寻桂子”并不是寻桂花,“寻桂子”是赏月,但是联想到桂花飘香也很好。因为传说月亮上有嫦娥玉兔,有吴刚桂花树。桂花落,在很多时候,就是月光洒的含蓄说法了。

“枕上看潮”那真叫一个悠闲。浙江潮之汹涌连李白也为之赞叹,“涛似连江喷雪来”。这么壮观的美景,不需劳神,躺在床上,枕着枕头,我都看到了。真是近水得观潮之乐!

不过,“枕上看潮”是艺术的虚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景象也够阔大。受此诗句吸引,我曾专门登灵隐寺观景。其实,是看不到浙江潮的。

柳永,苏轼,白居易都用彩笔描摹杭州美景,比较而言,柳永还是落了下风。白居易和苏轼二位,难分高下。仅有锦词丽句是不够的,还需要真情熔铸。正如传扬州神韵的只能是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连姜夔也赞叹“杜郎俊赏”“豆蔻词工”。

千古诗词,唯情为上。想到吴冠中画水乡,黛瓦粉墙,柳树新绿,两只燕子凌空盘桓,简则间矣,深情充溢。陈逸飞的油画《双桥》也是一样的道理。


谁写杭州是圣手?_第2张图片
吴冠中   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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