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key lullaby
老坛闯入老汪的生命的时候,她并不知道。
真正让她意识到,这个喜欢背着书包低着头的男孩子,就这样不紧不慢,一深一浅留下足迹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这一年来,老汪时不时会去老坛的空间逛逛,特别偶像剧情节地,听他最近听过的歌,看他分享的视频,并把这样共享的经历当做是一种秘密。她小心翼翼地,从细微末节处猜测、打探老坛的心理动态,成了躲在暗处窥探心事的魅影。这种偷来的了解让她欣喜,她似乎成了最靠近他心事和心情的人。可是后来,老坛收回了这种特赦,他用沉默筑巢,用生硬的态度把老汪慢慢隔绝在他的生命之外。
2016年9月6日凌晨,最晚回来的舍友刚刚关了留灯,黑暗一下就落在身上。老汪坐在宿舍的小书桌前,逼仄的小桌上摆着红色的电脑,红色的台灯,还有些随意摞起的专业书。台灯是仿白炽灯的设计,灯光光打下来的时候,可以看到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是昏黄的暖调。耳机里面放着的carpenter的‘yesterday once more’,“追忆似水年华”,名字再应景不过。
老汪十点多上班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腾讯推送一则题为“男生摆出999个柚子向师姐表白被拒”的新闻,下意识的删除时,却莫名想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事。思来想去,觉得有些意思。客观地看,这二者皆是因情出走反为情所困的典范,只是前者在封建礼教重压下,背负着伦常和世俗的谴责,而后者,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笑而过的谈资,转眼就成了不入流的历史。她想到了自己。自己的这一段历史,充其量也只是个人史中的野史吧。命运的巨轮太大,谁又不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时代快起来,信息在爆炸,大脑也在一天一天被更新,人事都成了新陈代谢的原料。而他们的交集避开了所有共同人际圈,离开韩语教室的时候,就彻底成了日渐虚幻的梦中人了。大概,像杨宗纬唱的:“泛黄,有它泛黄的理由,思念将越来越薄”。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老汪在电脑前发着呆。就像闺蜜跟她说的一样,她在感情里从来都是理性的,嗅到危险的讯号就便会撤退。但这次,越界太多,理性彻底出走,只剩下感性的因子在作祟。关于老坛,命运给的时间实在太少,费力思来想去,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15年11月的衡阳,天气冰凉,一教外的南华广场,有往来的行人,东门外的小吃店这时最是热闹。韩语教室下课后老汪在一教读书练字。朋友圈动态里在闹问有谁在自习,她便报了地址。后来老坛来了,坐在间隔两个位置的旁边,很认真地看他的专业书。
“有空白的纸吗?什么纸都可以,能写字就行。”
“本子可以吗?”老坛说着,把笔记本递过去。
“行,可以”。老汪接过来,在本子上抄写one上看到的一段话:
“失眠就像是,一个无人认领的梦,一段言无所向的人生,和一场明知故犯的恋情。你不愿这些发生,但你也清楚这些早晚要发生,就像终于盼来了困意,却也迎来了黎明......”
写下的时候,隐约想起,有个词叫一语成谶。来不及细想,她将这页撕下,递给老坛,说:“呐,你的本子,你的空白纸,现在还给你,字就送给你了。不用谢我~”
“唔~”,他回应道,是他一贯的语气。
12月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学校集体奔赴期末考,教室多了很多抱着小毛毯、热水袋、身上裹的只剩下眼睛的“学霸们”。图书馆是最热门的,极难占到座位。那天考研的学姐学长们考完最后一门考试,把光线不足尘土味很重的考研教室重重地丢在背后。老汪她们班轮值大扫除,恰巧那天老汪和老坛约好在图书馆自习,老坛无奈便被拉上当苦力。去一教的路上碰见之前找她约拍的老乡,她有点尴尬,匆匆说了几句就跑。搞卫生的时候具体说了些什么没营养的话已经记不清楚。老汪只记得那天她很开心,是那种很舒服的开心,就像老坛带来的柠檬加薄荷味的口含片,清爽,不粘腻。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很放松,有种心灵放空的感觉,也许他们对彼此都有太多未知,但就是这种未知,让一切也最接近真实。
不久之后迎来了韩语班的趴体,每个人都要求表演节目。大部分人都玩笑式的掠过,但老坛却背着他的尤克里里来,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意外。应该说这是他的风格吗?他的脑回路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看到他的签名和动态,心思细腻、干净,似乎包含着某些坚守和逃离大时代的个性,这让她止不住的好奇。感性一次次冲破枷锁,理性跃跃欲试想要出走,老汪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但却听之任之。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老坛在唱,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眼光。老汪在旁边听着,拍了个短视频,还一直怂恿他唱,“继续继续,哇~老坛看不出来你这么溜啊,给个正脸,别一直低着头!”,话语之间是止不住的意外和赞赏。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慢慢熟络起来。后来的某天晚上,老坛跟她说起他的心事,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他苦于这种煎熬而姑娘却不知,他明示暗示姑娘却似懂非懂,他的生活被扰乱,心情是12月阴郁的天空,雨将落未落的潮。每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老汪的心也莫名沉下来,闷闷的。她把这种芜杂的念头强行压下,把自己零星的回忆搬上台面,开解他,让他打着青春的名号,放任理性出走。而当老坛去表白墙里表白,再到真正放下的时候,老汪心里却有些热情在迅速的死去......
时间间隔越久,细节模糊,老坛的形象却反而愈发清晰起来;他有坚定地想法,理性、自制、有逻辑,也在挣扎着往前走着;他有一定的音乐天赋,嗓音很好听,尤克里里弹起来的时候很能撩妹;他有些独特的幽默搞笑,但人前似乎有点腼腆,还有,他喜欢我曾经最讨厌的两样东西:猫和日本。他在她看来是干净的,和她见到的大部分男孩子不一样,这些感受,只有老汪清楚。像杜丽娘的“游园惊梦”,旁人不入梦,是不懂情之所至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事隔几月,继老坛理性出走之后,老汪还义无反顾的冲动、告白。为之歇斯底里,为之奔赴异地,为之抛却浮躁,为之潜心写经。
爱情的冲动自古就站在理性的对立面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被用烂的句子。当爱情来的时候,感性取代理性占据头脑的制高点,于是彷徨,呐喊,冲动,直至理性出走,在情感的驱使下做出反常的举动。但这样爆发性的出走是短暂的,需要时间和情绪长期的积累。倘若如同文火煮水,没有爆裂的契机,那样的感情多半会湮灭于逻辑,归于沉寂。
但当沸腾的感情雾化为蒸汽,以能量的形式传递时,心灵也容易被烫伤。一方理性出走的那一刻,不会考虑另一方状态,因为这雾化的能量需要宣泄,情感需要表达,期待需要回应。最理想化的结果两情相悦,倘若不是如此,便是冰冷的凉水,一下灌在沸腾的壶里,心忽的就冷下来。慢慢复温的过程,则又归于文火煮水,是理性的回归。
这天凌晨写下这些的时候,老汪已经如同翻滚过几次的白开水,水中的矿物钙化沉淀,紧紧贴在心壁。她听着,并爱上了民谣,喜欢上那叙事式的歌唱,那些自由之声。朴树和邵夷贝是心灵的歌者,李建、赵雷、程璧、好妹妹、the wheepies的歌曲旋律响起就让人感到舒服,还有一些小众的歌曲和歌手,都切合她的心意。有一件奇怪却稀松平常的事情是,她现在开始喜欢日语歌,似乎也不那么排斥猫和日本了。只是,她不喜欢宋冬野,低沉里总带着故作的苍老,也不喜欢陈粒,新专辑想要通过喧嚣传达什么?她不想知道。
她思考越来越多,却在一步步后退。她站在不同的角色上看曾经那些熟悉的场面,一幕幕重现时,心上的矛和心上的盾互相攻击,场面满目苍夷。她再不能纯粹的扮演庸俗,孤高太过,却往往被群体伤害。一个思考者在接受这世界上的干净和通透的洗礼之后,如何不会对污浊避之犹恐不及呢?那种被裹挟在群体里却想要逃离的苦闷,是蒙克的油画《呐喊》,色彩夸张,线条动荡。
也许老坛并非她想象的老坛,每个人的爱情也是同自己的爱情,那人的形象与自己的心绪契合的时候,才有欣喜,感动,以及意外。具体的老坛给她带来了很多的无奈,痛苦,让她在阴暗里野蛮生长。但她想象的老坛活在她干净的精神世界里,带给她孤独和沉默的同时,也给了她纯粹和面对未知的勇气。老汪有时会想,也许她是喜欢上了想象的老坛,但因为具体的老坛身上装着想象的老坛,所以,她还是喜欢老坛。至于老坛喜欢的女孩子,似乎早就出离于她的生活之外,只是像偶尔被蜂蛰一下,还是会疼。
想到这些的时候,老汪觉得她开始真正客观的理解老坛了。从认识到理解,人心之间,能感受到的应该叫做态度。但是,关于我们争论的能否感同身受,也许,还是太过哲学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