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三尺红台(上)

南城的冬天总是来的很早

杨九郎正和左邻右舍在地里烧玉米的秸秆准备肥田,村口贴了告示,县长说今年庄稼丰收,特地从城里请了个有名的戏班来给大家伙儿唱戏,以示奖励。

“他娘的,辛辛苦苦忙了一年,也不见他县长老小子少跟咱们要税银子。请了些个戏子咿咿呀呀的唱些听不懂的戏文,最后还不是便宜那些吃空饷的米虫!”邻居老朱婶家的小儿子烧饼咬着牙说

“瞎说什么,仔细让别人听见,跑去县长那告状,到时候还能让你听戏?不把你小子下大狱就不错了。”

“我说的不对吗?娘,您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唱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闭嘴,干你的活……”儿子的话越说越没边,当娘的连忙斥住了儿子。又朝着杨九郎的方向看了一眼,杨九郎只是默默地干着活,并没有在意。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烧饼的这句话本是无意,只是当娘的怕杨九郎在意。不为别的,因为杨九郎就是打戏班出来的。

那年杨九郎十二岁,被人牙子卖到戏班。刚开始进戏班的时候,唱念做打一一学起。十二岁的孩子,身子骨已然成形;哪里比得上那些娃娃腿的孩子,其中的苦自是不需多说。

戏班里的孩子都怕师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少挨几顿打,也要拼命的好好练功。杨九郎本来底子就差,留在戏班里就是为了不用再被卖来卖去,本就不是学戏的材料加上悟性又差,不讨师父喜欢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师父本来是想把杨九郎赶走的,但是想着日后能有个舞台上跑龙套的,也就勉为其难的把杨九郎留下了。

戏班里有个男孩子叫张云雷,唱青衣的。生的俊俏极了,比杨九郎早几年入科。按理杨九郎该叫他一声“师哥”,可是杨九郎便又比张云雷大。比起杨九郎,张云雷在师父面前可以说是红人一枚了。天生的好嗓子和好皮囊,师父每每说起张云雷都是一副自豪的模样,说他将来必定是成角的料。

按理来说,一般师父不待见的人,孩子们也是见人下菜碟。意外的是,张云雷和杨九郎的关系倒是要好。平时张云雷表现的好,在师父那里得了块桂花糕,都是和杨九郎一起分享的。戏班里的孩子睡觉都是大通铺。张云雷和杨九郎的床铺相邻,冬天的晚上,北风就像长了脚。拼了命的往破絮的棉被里钻,每当这个时候。杨九郎都会和张云雷睡在一个被窝里,两个人的体温总好过一个人受冻。张云雷每次都会枕在杨九郎的手臂上,虽然在师傅那受了些优待,但是怀里的人仍然还是瘦的可怜。

杨九郎也曾想过,底子差不打紧;跑龙套也不打紧;只要能在戏班和张云雷就这么待着,大不了以后就给张云雷跑龙套呗!

虽说师父看好张云雷,老天也额外眷顾他,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张云雷倒仓了!

张云雷犯错了,大错!县里的财主家里儿子办满月,找了戏班去唱戏。张云雷上台时一声都唱不出来,戏班本就是打着张云雷这个未来的角儿的旗号去的。谁知道却被自家的角儿砸了场子,财主生气,不仅一分钱不给。还把戏班都赶了出去,师父自然是生气的,回家之后先是藤条打了一顿。后又是吊在树上;要不是杨九郎偷着给张云雷送了些水去,张云雷的小命早就了结了。

那次以后,张云雷就心灰意冷了。唱戏的人,没有一把好嗓子。还谈什么成角成腕!

看见自家的“角儿”意志消沉,杨九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哥,我不想唱戏了。”在又一次被师父教训过之后,张云雷对正在给自己上药的杨九郎说。

“再坚持坚持,你这么好的天赋,不唱戏,真的可惜了!”

“可我坚持不住了,大夫说了。倒仓需要好几年呢,就算真的好了。变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唱;都是说不好的。我没戏了,我不想唱了。”张云雷眼里噙着泪花,可能是因为身上疼;也可能是因为舍不得。

“别哭,别哭!不想唱咱们就不唱了!”杨九郎抱住张云雷,心疼的说。

“哥,我记得你是被卖到这的吧?你家是哪的,你能带我回你家吗?”

“家?我打六岁开始就被人牙子卖来卖去,早就不记得家在哪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逃了。”

“逃!怎么逃?要不,哥,咱俩逃吧!”

“这……你确定,咱俩要是真的逃,出去了可能会饿死;出不去可能会被师父打死。真要逃?”

“要,我跟着你,饿死也好,被打死也罢。我都认了!”

“好,赌一把。”

有了想法,就要开始有计划。

那天以后,张云雷和杨九郎都会在每顿饭偷偷省下半块饼子,早起练功时还会留心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

就这样准备了半个月,出逃的日子到了。

晚上熄了灯,张云雷和杨九郎躺在床上等,等屋里的师兄弟都睡了。梆子敲了三下,三更三点。杨九郎背着包袱,拉着张云雷。两个人悄悄地出了屋,来到院里。许是因为太过害怕,也不知怎地,张云雷踢到了地上的铜锣。咣当一声,惊到了院子里看门的狗。

一瞬间,狗吠声就在小院子里响起。与此同时,屋里的灯亮了;有师兄弟喊着,张云雷和杨九郎不见了;师父屋里的灯也亮了,管事的伙计提着棍子出来了......

“跑!”杨九郎拉起吓坏了的张云雷就跑!

包袱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两个人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杨九郎不知道在哪崴了脚。疼的直冒虚汗,张云雷扶着杨九郎躲在路边。

“还能走吗?”张云雷焦急地问

“不成,疼得厉害。别管我了,你快跑!”

“不行,咱俩得一起走,我背你!”

“你这个小身板,怎么能背得动我。你自己跑吧!”

“不要,咱俩都说好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远处传来师兄弟的叫喊声,声音越来越近。此时此刻,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再拖下去,谁都跑不了!

“哥,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张云雷突然抱住杨九郎,哑着嗓子说道。

杨九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张云雷突然抄起手边的石头砸向杨九郎……

迷迷糊糊之间打骂声,哭喊声传进杨九郎的耳朵里。杨九郎听见师父问杨九郎在哪,张云雷说扔下自己跑了;师父打了张云雷;师父说张云雷被杨九郎骗了;师父说……

烧饼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地把杨九郎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去听听吧!县长请的,一定是好戏班。”杨九郎及时给老朱婶解了围!

“对!对!去听听,”老朱婶附和着说

三天后,戏班来了,村长在村口的空地上搭了台子。

杨九郎和烧饼到村口的时候,戏台上正在唱着一出《玉堂春》。

别看烧饼口口声声的说着不愿意看戏,但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拉着杨九郎就往前面挤,直至来到戏台前。抬起头就能看清唱戏人的脸!

看着戏台上的人浅笑低眉,莲步轻移;水袖轻颤,风韵流转。杨九郎想到了张云雷,那天晚上以后,张云雷就被师父带走了。而杨九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烧饼的家里,杨九郎明白张云雷那一下砸的并不重。杨九郎也明白,张云雷是用自己给杨九郎换来了自由。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张云雷现在在哪?还能不能唱戏了?还是早就已经成了角儿呢?

脑海里的人渐渐地与眼前的唱戏人重合在一起,杨九郎隐隐约约地觉得眼前的这个“苏三”十分面熟,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比的熟悉。正在疑惑之时,台上的人轻抬了一下手腕。丝质的水袖滑至手肘,只见此人右腕上赫然一块烟疤。

四目相对之时,杨九郎只觉得万事万物都在那一刻静止了。是你……

其实都猜到了吧,台上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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