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宝玉（6）

我落入人间。我落入石头城。这烟柳繁华地，这富贵温柔乡，让我欣喜不已，让我如遁入黑穴之月，山水归夕，大道不得出，孤傲宝玉，作烟雨一时游，作故乡一世走，作江湖一日哭，风尘欲来，叩动不已，唯一株绛珠仙草，立于河边，曙光已来，大地波动不已，怅望，怅然，黄昏雨，不断袭来。

我没入石头城。宁国府。荣国府。六代繁华。六代生息。六代断自零落，生一宝玉，只作魑魅魍魉，只作混世魔王，只作胭脂堆中的怡红公子，只作痴情种，只作烟柳天边，只作绛洞花王，爱女儿，觅女儿国，寻阊门内外，上青埂，当和尚，听红楼十二支曲，如今想来，多纠结！

我寻找阊门内外。拖着怅然若失，拖着宝玉之身，莹润如水，离自青埂峰下，化作玉珠一块，送呈北靜王水溶，而无稽涯风月唯上，一株仙草，枯萎至此，汝哭，汝哀，汝叹，汝荒废，汝怯，汝惶惶不可终日，汝来三生石畔，宝黛在人间一聚，又化作冰雪肌肤，波澜万丈，敲出灯火，青埂不灭。

我已至荣国府。府中黄金铺满，府中声还四际，怡红院生息繁衍，稻香村香花阵阵，芜衡院素颜霜雪，栊翠庵水月交融，潇湘馆竹杆摇曳，多风漏雨，风自四围来，振我华屋，直上青埂峰！唯香丘发，水雪来，暮沉沉，将拂过千秋，江湖宛若还在，又有我宝玉之身，几何造化？奈何？奈何？

如今，怅怅然，成罪人。

如今，恍恍惚惚，成泪人。

如今，转头去，青埂峰还在，天色却一青，颜色成千古之宝玉，在玄天动摇，掂量掂量，如何有古道西风？又自来宝玉之身，莫失莫忘，莫心急，莫哭泣，莫帘头西子，莫西湖十景，莫瘦诗人之沉迷，莫青埂峰下之泪海，只逝成一只飞鸟，围抱大荒山无稽涯青埂峰，上下一止，大风起兮。

我将游荡石头城。

江南繁华地。

烟雨断桥乡。

生自青埂，围我青山，他年瘦西湖相遇，六和塔下，雷峰塔下，白云苍狗，宝玉侧身遥望，一时哭啊，又几日波涛？转头，空空道人，渺渺大士，去向何处？唯阳关无雪，踏破江湖，何处敢持下寺院之剑？何时岂无关山明月之行？何地持节冯唐并挥鞭自许？何年可周乱天下而战地黄花？

生来一副宝玉模样。

成了断桥之人。

独立荣国府，独含秋窗风雨，声自西窗来，怡红公子，空空，道人持玉符，几时吹酢风月宝鉴，将人世警幻一番？

如今，再造青埂。

如今，再遇阊门红尘中。

此地是少年，归来却已是白发苍苍，十指双扣，寂寞年华，还有几何尘埃？

我没入一片灯火之中，含月而恍恍惚惚，水生而袅袅婷婷，江水啊谢石葬身，悦悦兮颜色合六宫，望门外闾里自继，问宝玉，你我繁华何在？当六朝封闭，当阊门关上，当雷峰塔塌下来，宝玉之千岁，宝玉之门，几何来摧枯拉朽？唯坐红尘中，杀人成空。

空空荡荡，玉人西去，厢下只有我。

竹篱声声，怡红公子啊，白衣袖士何在？弄一支笛，吹在江湖，几千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