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浮生(六)

【浮生·拟古】

拟古,指诗文仿效古人的风格形式。如扬雄拟《易》作《太玄》,拟《论语》作《法言》;陆机拟《古诗十九首》作《拟古诗》;陶渊明有《拟古》九首;谢灵运亦有《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等等,不一而足。林文月亦有《拟古》14章,或拟《枕草子》,或拟《洛阳伽蓝记》,或拟《东坡志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却是欣然而来,怅然而去。

拟古,定不只在风格形式,甚至不只在其声其意。拟古当拟境,拟心。心到境到,声意自然渠成。如拟庄子之虚室生白,拟仓央嘉措之白鹿踏雪,拟川端康成之“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


【浮生·苍蝇】

从老家回来的时候,车里进了一只苍蝇。于是,我们载着它走乡道、省道、国道,上高速下高速,最后回到睿达花园。途中,关于这只苍蝇的归宿我们是有过讨论的:

它可能在一群陌生的苍蝇中孤独到老,也可能很快交到新朋友;

它会水土不服;

它要是原道飞回,可能会累死在半路上;

……

打开车门,转身的功夫我们便已无法辨识哪只苍蝇是来自故乡的那只。

苍蝇的结局已不可知,我们却还在遥远的异乡日复一日地生活着,睡不着的夜里,也会听蛐蛐儿,也会看月亮。

只是,不知道城市里和乡村的蛐蛐儿是否唱同样的歌;不知道今夜妈妈窗前的月亮是否也在慢慢穿过轻薄的云朵……还有,不知道那只同来的苍蝇是否也一样失眠……

【浮生·失眠】

原因似乎很多:

蛐蛐儿太吵;

月亮太亮;

晚间的几杯茶浓了些;

史铁生那段关于生命和母亲的文字;

来自故乡的一只苍蝇;

一个突然冒出来又怕不能实施或者实施以后又怕不能坚持的想法;

一根从妈妈菜园里带回来的苦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妄想;

……

诸此种种。

可能之一,可能全部。

【浮生·冬天】

不过是草

由青变黄

然后藏进了雪底

不过是花开

到花落  然后

变成来春的泥

不过是

世界从喧嚣变成安静

像半本禅书

或者——

一声木鱼

【浮生·喝茶】

酒后。铁观音。

用着姐姐寄来的壶和杯子。

姐姐说,邮箱里有全套的蒋勋,让我闲时下载了来。

如此那般,欢喜着他的文字,也欢喜着他的声音。

像春风里看蝴蝶,山谷中听莺……

茶杯的底是浅绿的,倒进去的茶也多了几分韵致。

在这深深浅浅的茶色里,酒也是醒了八分。

原来,醉终究敌不过茶的。

那么,浮生半日,且酌茶罢。

【浮生·话闲】

阁下公馀做何消遣?

剪剪草。

如果剪草也被禁止呢?

看草生长。

所谓闲,不过是门里的一株木。

不忧不惧,不思考。

负暄而生,在光阴之外。

【浮生·聚散】

“有时候回想起来,仿佛一次漫长的旅程,就只是这不断的、偶然的聚散。有时候会那么不经意地,浮现一二个人的笑貌,也只是因为他曾经是,那逐渐淡忘的年月里一个同行过的伙伴。”

其实,只是这样个平常的秋日黄昏,只是在对着一壶茶读几页蒋勋。无关岁月,可是,岁月却带走了许多,那些花朵,那些微笑,那些善良又可爱的人们……

【浮生·花布】

去市场买碎花布,继续做着拼布师的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有一间屋子,几本书,一壶茶,二三好友。你和我和她,我们或闲聊,或做手工,或者,只是静静坐着,发你的呆,发我的呆,一边发呆一边任由时光流走。一切都是好的。书啊,茶啊,大大小小的碎花布啊,攒了又攒,多了又多。

我用清香味道的洗衣液把花布们洗净,然后在阳光下晒干,再一点点熨平所有的褶皱。她们,还只是一块块碎布,可是,在我的心里,她们已然成了我最爱的书的衣服,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布兜,或者,是几个小杯垫,再或者,是温暖的抱枕……这么久了,不曾动手去做,但是她们的模样却已是真切的,可爱如同春天的花,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浮生·垂钓】

西郊走步,见塘边四五垂钓者。一凳一杆一人,虽收成寥寥,仍身如蜩甲不斜视……

古今多钓者,其皆意不在鱼。柳宗元江雪中钓清冷;张志和烟波里钓闲逸……

不知今日这些执杆者是否亦如古人,钓一点山水之趣,或者钓一点安静时光,再或者,对一塘水,就是对着自己,一个卸落繁华、清宁澄澈的自己。

【浮生·佛曰】

宋孝宗一日游西湖某寺。

见飞来峰。

曰:既是飞来,如何不飞去?

僧应曰:一动不如一静。

又见观世音菩萨,手持念珠。

问:当何所念?

曰:念观世音菩萨。

帝讶曰:奈何自念?

曰:求人不如求己。

【浮生·哲学】

忽然想看一点哲学,不知道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还是想更深地知道一下自己。

书柜里找到老子庄子王阳明,找到金刚经心经,还有罗素尼采和叔本华,当然,还有马列。

这些书本来不是放在一起的,可几分钟内、几百本中,它们已然整齐地在我的案上了。

有时候,我真的相信《秘密》中的吸引力法则:一定是我的身体发出了某种气息,而它们感受到了。或者是那些名字;抑或,是书里面的某一行字。

这些书是何时购得、何时读过早已记不清了,有一本罗素的书里竟然还夹着张剪报,时间竟然是97年。

原来,20年前我竟是读过这些书的,可我终究已经忘记它们曾经带给了我怎样的智慧。

今日相逢,我已出走半生,不再少年。如果20年后再见它们,我希望自己记得曾经某个初冬的夜里,我要读一点哲学;我希望逢着一个,虽然老了但依然清醒的,自己。


【浮生·去如】

这个十月,没有出门去特意地看看秋天。

我坐在院子里看了秋天的落叶,柳树,银杏,还有梧桐的叶。

风轻时,叶子落得曼妙;风重了,落叶变得匆忙甚至草率;风若哗然而起,叶子便哗然而下,像是约好了一起去参加某个开始或者结束的仪式……

我看叶子的时候,叶子们没有看我。一切的形容都是我的臆想和矫情。该落的时候落下了,跟着风,叶子走到了自己的下一站。

有人说,自己散步的时候是跟着风走,风往哪吹,她就往哪走。她说,散步的方向不是自己定的,她散步的方向是命运定的。

叶子们竟落得如此哲学。

四月而生,望秋而殒,自己的心跟着自己命运的方向,落在草丛、墙角、泥淖……生死从容,如了陈果说的那一句:我自风华绝代,与世无争。

百多年前,梵高在麦田里对着自己开枪,然后拖着垂死之躯回到住处,口含烟斗,一语不发……次日夜半,停止呼吸。

周梦蝶在和别人谈起快死慢死时说:我喜欢慢。我要张着眼睛,看它一分一寸一点一滴地逼近我;将我淹没……

鼓盆而歌,是送别人离开;而这落叶,梵高,周梦蝶,是这样静静地送自己离开。

没有疼痛,也不悲伤,就像看云起,或者鸟落,总归是青山秋水一样,纯粹甚至透明……

这个十月,没有特意地去看看秋天,我们坐着车一路向北,路过沿途的秋色,去送一位老人离开……人说,老人离世的时候,有蝴蝶来过。这样的深凉的季节,蝴蝶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我无从知道。我宁愿相信一个往生的传说,相信老人的灵魂或者就是一支素白的花朵,从容宁静,所以才来了蝴蝶。

死如秋叶之静美。叶子不是诗人,是哲学家,是光阴里的路人,和你、我或者他一样。每个十月的关口,我们都会静静地对着自己,看一看来路,再看一看归途。

【浮生·总结】

2017,择其可为人道者言之:

修病齿一颗;

喝十数日药汤以疗胃疾;

购书数十种(念完者寥寥);

作小块文字若干;

收很多礼物,念念于心的栀子、牡丹画作以及紫砂和老白茶;

听到一个句子:

我每日都小心翼翼地活着。

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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