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更高深的装裱技术
休息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张浩再一天修养,一天乐队,一天陪两女人,一天陪一个女人,一天被女人陪,两天查找装裱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现在的张浩又回到了第一天的时候——用背胶纸裁纸条,这次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张浩自己提出来的。就在刚刚,张浩方裁一幅山水画的时候第一刀没裁好撕开了宣纸,没关系微微让一下尺寸再裁,又撕。第三刀张浩不敢裁了,赶紧叫了姐夫,自己从垃圾箱里翻出了张不要的背胶纸裁起了纸条。
张浩发现自己有点怕刀了,每次下刀左手拇指就隐隐作痛。
就在张浩纠结的时候,姐夫拿来了一沓深色的局条纸,平静的说:“深色局条不够用了,多备点出来。”
张浩不知道怎么的眼眶有点湿润,“我,行吗?”
姐夫:“没事就是纸么?专心,你裁的比我好!”
张浩就再次开启了裁句条大计。
裁完局条姐夫又,像正常安排工作一样,拿出了绫子,让张浩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直到张浩被姐夫催绫子催的着急,一刀裁了五层绫子的时候张浩才发现自己的刀工回来了。
在张姐叫来姐夫,两人拿着五条一次性裁好的绫子,一起翻来覆去的看,搞的张浩心里没底。了,对自己差点又产生了怀疑。
对于张浩的二次回归,陈姐和姐夫表示出了特别的喜悦。在庆祝张浩回归的庆贺晚饭上,从沈阳赶来的邵师傅在酒足饭饱了之后,很小声的跟张浩说了一句话:“不管什么年代,装裱再高一步都是造纸的艺术。”
“什么意思啊?”张浩某名奇妙,这没头没尾的,谁能猜明白。
邵师傅示意张浩弯腰,好像接下来的话不能让别人听见。张浩照做,邵师傅甩手就给张浩一个大脖贴,张浩直腰就跑。多亏弯腰慢,要不就这老女人的手劲能给自己打昏迷了,刚才明摆着是要打自己后脑勺的。
晚饭结束四人回了翰宝轩,这时候张浩才明白原来这庆贺的晚饭不是特意的,是邵师傅来干活顺便的。
到了翰宝轩陈姐和姐夫居然不来干活,两人跑去研究什么活动的流程。张浩也不能说什么,人家是老板说什么是什么。
有了之前和邵师傅的配合,这次张浩很快就适应了邵师傅的速度。时间不长就把手里的活干了个七七八八,张浩都准备好手工回家了,手里的活对于装裱这个行当来说说用时不长,可是毕竟现在也十点多了。
张浩刚打了个哈气,邵师傅却发出了一声叹息,张浩连忙跑过去看。原来是一幅整四尺的风雪竹,浓墨写意几只挺拔的绿竹,似是随意却让人感觉到了竹林,泼彩的白色星星点点洒在宣纸上,让人感觉就像是一场暴风雪,留白很大,就像是白雪覆盖了整片大地和天空飞舞的雪花染的天地一片白茫。
“好画啊!”张浩由衷的赞叹,如果不是邵师傅引起了他的注意,恐怕得等到第二天做最后工序的时候张浩才会有时间好好欣赏。
“傻小子,那盖章的人是外行,你也是吗?”邵师傅言语间已经带上了些不耐烦。
张浩这才注意到,这幅风雪竹提款少有的在右下角,起首章在右上角。
“这是先盖的章,后提的字,写字的人没把法,估计是照顾盖章人的面子。”
张浩听邵师傅这么说,估计是话里还有深层的意思。右下角提款倒也不是没有,起首章当压角章盖在左上角也没什么问题啊?那问题在哪那呢?
邵师傅见张浩还是不懂,随手拿起了拐尺放在了画面上,提示张浩方裁左边的边应该在哪?
邵师傅尺放下去的一瞬间张浩就明白了,因为张浩之前的以整张宣纸的边缘来构图,以邵师傅的尺放下去的边作为参照,整幅画就斜斜的向右偏了过去,恰好就有了这风雪竹被狂风吹,厚雪压顶弯曲变形却又不折断的意境。
那就应该这么裁了?不行!以邵师傅的尺为标准的话那个印章就会被直接裁掉。哎?那怎么办啊?
邵师傅见张浩懂了,就不在理会张浩,自言自己的说:“这多耽误时间啊?还想回去看电视那!”
啊?这么麻烦,对她来说就是耽误看电视这么简单?张浩心想着,这个老女人,真是没办法尊重您。
“把你案子让给我,把浆子拿来。”邵师傅又开始不理会别人的开始吩咐,手上却是不停,顺着尺摆好的位置一刀就裁下了那个尴尬的印章。
张浩见怪不怪了,麻溜的去找浆糊。快去快回也许还能看见把人家印章裁掉了她怎么办,张浩心里想着。
快步取过来了浆糊,张浩偷眼看到那副风雪竹已经方裁好了,的确是增色了不少。刚要继续看,老女人邵师傅又吩咐上了:“找小陈要今天新收的手卷。”
啊?手卷?什么东西?是寿司还是卷饼?张浩腹诽着去找陈姐。
当陈姐拿出了三张长度都超过三米,宽不到四十公分的山水的时候,张浩本来见怪不怪的心又不能平静了。
“咋了?张,没见过?清明上河图知道不,那就是手卷。只要是手卷,必然就是精品。”
张浩看着在地上铺开的最短的一幅画,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得怎么搞啊?铺在地上的画还没展开就两米多了,就算按照现在一般表横轴的长度两边也得加上三十公分,那就得将近四米,怎么方裁啊?
张浩昨天刚裱了一张八尺条,是个书法立轴,画芯就两米四八,张浩狠狠的给裁短了一截,那样装裱好了也是达到了两米五十多,装裱尺才两米。裱好这个都让张浩脱层皮了,这四米多得怎么搞?
之前咱们说过,在裁局条的时候一刀能裁好的距离有限,要接刀就是接着前一刀,裁下去,还不能有接刀的痕迹,要像一刀裁下一样。
可是画芯的长度超过两米也算正常,装裱尺的长度没有超过三米的,一是长了太沉不好拿,二是尺太长了也容易弯。这个时候就要接尺,就是以之前标记好的点和之前裁好的位置,串尺来继续裁下去。
说着简单,张浩拿着三幅手卷的时候都有点绝望了。第一刀怎么做标记啊?两个点确定一条线,就算是八尺长度是两米三四,拿着两米的装裱尺也能看出来个大概。
这三五米的怎么办啊?案子也才两米四十多啊?
二十二、好,让我抽根烟再说
回到邵师傅这个老女人的案子前,张浩满眼期待的看着邵师傅。
这个老女人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活,头还是不抬:“你随便那个就试试吧。知道手卷吧?裁好的手卷卷好在玻璃上一顿,误差不超过一毫就行?”
啥?误差一毫米?我给你找造纸厂去吧?估计他们也许有人能行,张浩在心理怒吼和咆哮。
“不会啊?”
张浩心里回答:这不废话吗?我要会还听你这么说我?
“来!我教你!”老女人邵师傅又发善心了,张浩赶紧开始装孙子,溜溜的随手就拿过去一副。
邵师傅不急不慢,从旁边拿出一根铅笔和一个锥子。慢慢的打开了手卷,用铅笔在画芯上不断的点着点,张浩大概能看得出来这些点同一个位置有上下两个,上面是标记着方裁第一刀大概的位置,下面那个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
邵师傅点好了点,卷上了手卷,做了标记那边向上,轻轻的在案面上顿了几下,然后从提出卷在中的那个角,看看自己点的几号,然后从外向内的慢慢往回推,推的时候时不时的转一下,确保要看见每一个记号,有时候好像是推过了还要往外拉一下。最后推回了开始提出来的那个角,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拿起那把超细的锥子就扎了下去。
最后邵师傅打开了画芯,示意让张浩接过去看看,自己低头接着干自己手里的活。
张浩打开了手卷画芯,仔细看上面一个个的锥子眼,明白了原来按照这些标记裁下去就会得到一条直线,同时也明白了标记的意义原来铅笔点的两个点下面的那个是方裁的极限。
明白了方法 自认为刀工还可以的张浩,拿起手卷画芯转身就准备开干了。
“那个是我的,你自己在弄一个。”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老女人邵师傅还是没抬头。
随手又拿起了一个手卷画芯,张浩有样学样的点点、扎眼、铺开上尺、下刀。
这手卷画芯毕竟还是很长,头一次裁手卷的张浩心里异常的紧张,每裁一刀就要从头到尾的检查一下。要知道这么裁这么一刀和打枪差不多,失之毫厘就会谬之千里,如果平时方裁是手枪、步枪的话,裁手卷就是狙击步枪,微小的差距就会造成巨大的失误。
这不张浩也就裁了两米多也就是不到一半的样子,起到也就三毫米左右,现在就将近一公分了,而且尺寸是在继续增加的样子。
哎?不到一半?天哪?这是最长那个?五米多的那个?而且现在就一公分了?张浩差点没吓尿了。
赶紧求救:“老……邵……师傅,您看看这个我,我,好像弄的不对?”
邵师傅这个老女人还是不急不慢的走过来,看了看张浩裁的手卷画芯,笑了起来。张浩从来没见过邵师傅这么笑,她笑的十分开心,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她的搔痒一样,而且越笑越大声,张浩都有点害怕了,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快十二点了。
邵师傅终于笑的缓过了一口气,变笑边说:“你到是调个短的啊?上来就来这么难的,我干这个活都得琢磨琢磨,哈哈哈哈……”
听到笑声,离的最近的姐夫几部就到了跟前,一看就急了:“我说你瞎啊?你挑个短的啊?你知道……”
“你闭嘴!”邵师傅立刻就止住了笑声,就像从来没笑过一样非常严肃的打断了姐夫的下文。然后抬手指着姐夫说:“你懂啥?这叫高级师傅教厉害徒弟,就先从难的下手。上边拉去,别说话!”
张浩都快哭出来了,这到底什么情况啊?这老娘们疯了吧?
邵师傅已经回复了平时淡然的样子,说到:“你这么裁,就是裁下去也没错!”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抬眼瞪了姐夫一眼,继续说:“但是呢,这手卷不是一整张纸,是他们自己接的,他们接,不一定接好。这个,就有点接歪了。不过呢,问题不大,要是接的再不行滴,你就得揭开重接……”
邵师傅是一边讲解一边示范:“……不过呢,这种情况就不能按照我刚才那个方法了,得这样,看着啊!”
邵师傅卷起了张浩裁了一半的画芯,调转没裁的那一面,拿起锥子上中下的扎了三个眼,然后打开,说:“看着啊,这不是三个眼吗?看那个能用就选那个。尽量选最外面的,现在画多少钱是论平尺,越大越值钱,手卷这一条太长,有时候要是贵的话能裁掉好几千的,来吧,干吧,没事!那不是三个眼吗?要是没裁好就再裁里面的,没事!干吧!”
张浩全神贯注的情况下早就忘了刚才的紧张和恐惧,仔细的看扎好的三个眼,最后选择了中间那个。
深吸口气,上尺、下刀、接刀、接尺、下刀……
裁好了一边,另外一边就容易多了,参照裁好的一边,直接上尺量出最窄位置的宽度,按照尺寸看了看是否合理,连个记号都没画,量好尺寸上刀开裁。
在张浩眼里这幅张浩迄今为止裱过的最贵的画,无外乎就是一个大号的局条而已,不是轻视其价值,就是放平了心态,放空了思想。
张浩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这么专心过,最后一刀裁完,姐夫帮张浩搬开了装裱尺,他也着急想看看张浩这个厉害的“高徒”的结果怎么样。
当卷好了手卷画芯放在玻璃案面上轻顿了几下之后,一个完美的平面出现在了卷起的一边上——零点几的误差都没有。
张浩看见那个近乎完美的平面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成功了!”张浩双手扶着案子,像刚潜水后上岸一样大口的穿着气,可是心里却是狂喜不已。
“再来一个啊?”邵师傅的声音,有点不合时宜。
张浩:“好!再来一个!不过等我抽根烟再说。”
二十三、风雪竹与金鲤鱼
邵师傅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张浩要好好研究一下那幅风雪竹。
原话是这样的:“你们现在这些装裱的,一点都不尊古法,要是刚开始的时候学学原来的人是怎么方裁的还有这么费劲?多研究研究古法手裱就算是机裱也能有好处的。张啊,回头研究研究我裱的那个风雪竹,你就明白了。以后估计就不用我常来了,有时间去我那玩。”
经此一役张浩是受益良多,原来装裱手卷,可不是像表画轴那么简单。 起码两边可不是留个几十公分那么简单,附上了宣纸,夹绫和包头,张浩那个五米多的手卷裱好了居然有七米多。
再有就是那幅风雪竹给张浩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来被邵师傅裁掉的印章被粘了回去。那可不是简单的贴上那么简单,张浩不管怎么看都是原封不动的一整张纸。
特意买了放大镜,仔细的反复研究之后,张浩才明白邵师傅是把印章裁下来后,在画芯上切出来一个比印章小一点的洞然后分别刮薄贴合边缘,用浆糊水粘了上去。就是因为刮薄的恰到好处,连粘合后浆糊的厚度都计算进去了,所以边缘与边缘才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从此之后,张浩变的沉默了,工作之余喜欢看书、喝茶。上网也不在玩游戏,放弃了3C和魔兽世界,而是在网上四处收集有关于书画的一切知识。甚至练琴也不再急功近利,而是喜欢发掘每首曲子背后的故事。
张浩重新开始学习画画了,不是日式漫画是工笔。每天不离身的mp3里面不在全都是硬核、黑金、死亡金属和朋克,而是多了好多民族音乐,和布鲁斯。现在张浩可以用吉他模仿古琴和古筝的声音和曲子。
当然更多的时候就是在翰宝轩,长发被一条黑色的三角巾包裹起来,以免头发掉到画芯里。一件牛仔衬衫当做了工作服,腿上大多还是牛仔裤,不过脚上的牛仔朋克靴换成了老北京布鞋。见到人也不再是一脸木无表情的冷漠或者狂傲,温和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
张浩的很多工作习惯也发生了改变,比方说每次裁完一刀之后一定要收起裁纸刀的刀片,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姐夫总是说麻烦多余什么的,可张浩总是笑笑说:安全。
再有就是张浩学会了尊重,尊重手里的每一样工具,每一幅作品,每一个人。每天工作开始的时候张浩都要拿出所有的工具,大大小小的尺,裁纸刀、手术刀,排刷、鬃刷熨斗镇尺,仪式一样的一一检查,一样样的再放到最合理的地方。
张浩也不在排斥宗教,不管别人送来的是佛像、经书文,还是圣经绘画,或者是家谱、家仙,都会恭恭敬敬的合十行李在开始动手。
还有就是现在基本上就是张浩自己一个人负责裱画,张浩现在的技术不敢说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姐夫一次问张浩一张画应该如何方裁,一次裱画出了问题是张浩出手修复成功解决。
不管是书法还是国画,只要画芯上有张浩可以解决的问题,张浩一定不管装裱的费用是多少一定像研究学问一样仔细解决。
这不,眼下就是一幅有些麻烦的画芯,这是一个会画画的外行人画的画。
说他会画画是因为整幅画的构图和颜色搭配非常合理,是一片荷花池里跃出了一条金色的鲤鱼。荷叶的细腻程度可以让人感觉到荷叶茂盛因为互相遮掩,光照不同的效果,以及将要微微干枯的边缘。要跃向更高处的鲤鱼也非常传神,每片鳞片都折射着太阳的光辉,被鱼带起来的水珠里似乎还映照着荷花的身影。
可就是因为这副画太过于细腻、真实,没有留白而且为了提现金色鲤鱼的闪亮和荷叶的翠绿,周围的底色居然是黑的,而且画面下面还留了一大片应该是基本没调色的浓墨。
总体来说就是一个画油画的,用毛笔和宣纸画了一个类似纹身一样的图案。
麻烦尴尬的地方就是来源于画面下面,不留白而是留黑的部分。
现在人写书法、画画,很少有人研墨,都是买成品墨汁。墨汁过于浓稠,一般都会加水调和,不会使墨发“燥”,就是过于黑而发死的颜色。
而且浓稠的墨汁含胶量大,浸入了宣纸之后收缩会非常剧烈。眼下这副画张浩怀疑是画画的人,也发现了这浓墨画出的黑过犹不及,黑的没有内容,死气沉沉的黑色让画面都显得压抑了。那他就把墨汁当成油画颜料了,在已经全黑了的地方反复涂画,最后确实好了一点。结果还没干透的墨收缩的力量就撕开了宣纸,搞的看上去就像缺了一大条一样。
画的主人说,希望可以在装裱的过程中,尽量不要把那一大块黑色裁掉,最好在缺口的地方补上一块同样的宣纸,然后自己在补笔。
张浩不准备让画主补笔,不说装裱后的宣纸质地、吸墨程度会改变,就是这个画油画的人补这一条最宽处达到了三公分以上的,闪电样放射型裂口最后一定会补成一张废纸。
张浩可不想自己裱好的画变成废纸,当然找同样质地的宣纸和切出闪电形状难度更大。
张浩最后在脑海里把所有的细节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再看了看越出水面的金黄色鲤鱼,就开始动手了。
张浩现在玻璃案面上均匀的喷了一层水,然后尽量平整的把画芯铺在上面,继续喷水。
然后在另外一处空白的地方喷水,再拿起画芯,喷水。如此反复几遍,让整张生宣的画芯饱饱的吸满了水。张浩这才开始重点照顾重墨的部分,然后小心的用整个指腹按住裂口附近轻轻滑动,使重墨的部分舒展开一点。然后继续喷水,再次让重墨部分舒展开一点。
这个动作不能着急,最忌急功近利,一定要保证重墨部分刚好舒展到合适的程度时要加水。在整张纸吸饱了水的情况下,刚展开的部分会比其他部分干,这样会导致其他更湿润的部分裂开;如果水太多展开的程度还不够,就会导致水分太多再次上手的时候容易开裂。
就这样张浩把画芯裂开的部分几乎完全和在了一起,只是还有几个位置应该是撕开后有小块的纸遗失了,其中最大的一块估计快有五毫米宽了。
姐夫在旁边看了半天,一直没敢跟张浩说话,终于等到张浩呼了一口气才过来,仔细的看看画芯。
“可惜了,还差这么点要不就完美了。”姐夫端详着最后的几个已经相对很小的缝隙说到。
“没事,我能让它完美的!”张浩说的很有自信。
姐夫一听就来劲了,“我给你取浆糊和纸,你先歇会。”
张浩赶紧让姐夫打住,“姐夫,不用怪麻烦的,我有办法。”
张浩可是在动手之前就想好了几种应对的方案,不光是缺纸的,还包括用力过猛或者水多,撕开更大口子的。
张浩拿出了手术刀,就在湿漉漉的重墨处,小心的刮着。看似完全就是再做无用功的张浩,其实每一刀都微微刮下来了一点点被重墨染成了黑色的纸屑。等手术刀片上积攒的纸屑够多了,就涂抹在一些缺纸的裂口处。
姐夫旁边看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小子才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手艺居然到了这种程度。用手术刀在干纸上刮纸屑容易,可是这张纸已经被张浩喷水加湿到了这种地步,手上稍微多一点力量就会撕开一大条口子。
但是这样取下来的纸屑,不论是质地还是颜色都不会有问题,因为就是一张纸上的嘛。
渐渐的看着张浩用纸屑补上了一块块的裂缝,姐夫也明白了张浩不用浆糊的办法:重墨里本身就是含胶的,张浩取好了纸屑看似随手一抹,但实际上却非常符合这张纸造纸时每层纸的纤维走向,这样弄好后就避免了浆糊涂抹在重墨处太多,会让装裱好后那里过亮和过脆的麻烦。可是不对啊?这整张纸湿成这样,而且还又是裂口又是纸屑的,怎么进装裱机压平啊?拿不起来啊?
就在姐夫反复思量的时候,张浩从案子下面拿出了个吹风机。这就轮到姐夫崩溃了,这小子怎么什么办法都有?
姐夫看张浩拿出吹风机,就从一旁拿来抹布开始擦案面,当擦到画芯附近的时候被张浩阻止了。姐夫心里不明白,可是现在张浩这种状态也没法问。
张浩拿着吹风机,打开热风低速,从画芯外侧向中心一圈一圈的吹了起来。姐夫顿时明白了,张浩是要用画芯周围的水来判断画芯的干燥程度。你看这不是吗?周围的水干了张浩还往上喷水呢。啊?还喷水?到底是不是要把画芯吹干些啊?姐夫有点迷茫了。
终于张浩关了吹风机,拿起手术刀,撬起了画芯一角,慢慢从案子上起开了画芯,时不时的用刀撬一下裂缝周围一些还因为湿润粘在玻璃面上的地方。
等张浩把整个画芯全部托起来,放到装裱机里压平的时候,姐夫才明白原来张浩刚才用吹风机一圈一圈的吹是要让画芯从外向内一点点干燥,让再次收缩的重墨部分夹紧缺纸位置的纸屑。刚才喷水是防止表面干燥而接触玻璃板的一面湿润,让两面干湿度平衡。
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怪招了。
尤其最后不只是修补好了画那么简单,裱画了的画全黑的地方不在是死黑一片,修补好的地方和取纸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流水或者是烟雾。原来是刮纸屑的地方都会使那里的颜色有些减淡,所以张浩取纸的位置都非常讲究才有了这样的效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浩的修补和装裱已经是对画进行了二次创作。
二十四、我的二零一二
自从那个画油画的拿走了自己的国画之后翰宝轩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张浩了隋芳菲的爱情也要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了——双方父母见面。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张浩在县城的父母做火车赶到了铁岭。
要说张浩这孩子还真不让父母省心,小学时候过于内向不但被同学欺负,还被班主任欺负。等父母反应过来了,转学张浩的性格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张浩课外的美术老师跟父母沟通不让张浩再继续画画了。不是因为张浩画不好,而是再继续画下去怕张浩抑郁。
上初中了青春期的张浩开始长大,开朗了一些有了朋友又开始打架。
上高中喜欢音乐,父母开始有点反对,可是发现学习了吉他之后的张浩性格开始变得开朗。
没想到上了大学却迷上了摇滚,变得另类甚至有些乖戾。
大学毕业也没个正经工作,不是乐队,就是酒吧。现在终于好了,还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女朋友,来回都是车接车送的。
双方父母见面的饭店,不是隋芳菲父亲请张浩吃饭的那个超豪华的地方。而是铁岭一个相对高级的饭店,点好了满桌的菜。几位父母就开始了攀谈:
隋父:“来,来,老嫂子尝尝这个,这个菜估计你都没吃过。”
张母:“是,没吃过,挺好吃的,大哥你也吃啊?”
隋父:“你吃,你吃,我们总吃。老嫂子在那上班啊?……哦,那你们哪的王局长你认识不?我跟王局长关系不错,……”
张母:“……人家那大局长,怎么知道我这小科员呢?”
隋母:“大哥,我跟你说这俩孩子可真不错,我在这边又刚买了个房子,我跟你说,这房子地段可是不错刚拿着钥匙就涨了好几万。回头装修装修,就给这俩孩子当新房了。”
张父:“老妹子,我跟你说,你要说装修我可老明白了,不信你问我媳妇儿,我给张浩他二大爷干活都多长时间了?装修这活咱明白,我跟你说,我都攒好老多木头了。你这面说装修,我这面就给你拉过来……”
在从头至尾的这种对话下,我们很容易就会知道结果的。
等隋芳菲开车送张浩的父母回到了家,张浩担心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张浩给隋芳菲打电话,隋芳菲不接,几个电话之后才听到了隋芳菲哽咽的声音:“你爸妈说的都啥啊?谁家却你那点破木头啊?……”
张浩没有听清隋芳菲后面说了什么,只听见自己耳朵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好不容易哄好了隋芳菲,张浩不知所措,自己父母没错他们一直就是这个样子。隋芳菲的父母也没错,他们不想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家庭。自己从来没有瞧不起父母,可是却一直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上等人。组乐队、混酒吧除了为混碗饭吃,也是为了能让自己显得高贵一点。
自己从来没有过像付震说的,高攀隋芳菲之后能少奋斗十年的想法。可是自己跟别人说自己当初追隋芳菲就是为了爱情,谁能相信呢?当初张浩拒绝隋芳菲的一切帮助,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就是为了向隋芳菲和她的家人们证明,张浩只是爱隋芳菲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可是自己可以为了隋芳菲吃苦受累,那一向享受那种生活惯了的隋芳菲真的可以吃苦受累吗?就算她肯,她家里也肯,自己肯吗?可是自己真的能让她隋芳菲,不受苦吗?
张浩现在开始正视这个自己一直故意忽略的问题。
张浩瞒着父母,一夜未眠。
第二天,张浩带着心里的疲惫,去了翰宝轩。张浩发现自己看什么东西都有些雾蒙蒙的,尽量装出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张浩还跟陈姐说了几句笑话。
今天第一个活是一个加急的书法,家和万事兴,四个字写的是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十分符合这几个字的意境,这五个字不管是苍劲有力,还是气势如虹,都不是好字,只有一团和气才是真谛。
唉!张浩暗自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家里挂上这几个字啊?
这么多年因为自己操蛋的性格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烦,父母托人安排的工作不去,打一般的工又觉得没有意思。张浩就是喜欢刺激有挑战性的工作,而且还希望这份工作要十分另类。
张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手里不停。
这幅字应该是昨天新写的,一般来说书画未放置三天是不能装裱的。如果硬要装裱,喷水之后会让还没完全干透的墨迹瞬间晕染开,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如果硬要装裱,就要上锅蒸熟墨迹 ,使墨中的胶在高温的过程中完全粘合,让装裱的时候不再跑墨。
张浩昏昏噩噩的随手找了上次蒸画用的,土红色的包宣纸用的马粪纸包好了书法画芯。找出了保鲜膜撕下一块,然后就把包好的画芯放到了一个大号蒸蛋器里,打开蒸蛋器设定了两个小时就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张浩手上一拿上裁纸刀,就马上恢复了平时的专注。今天上午的活也不是很麻烦,都是些收尾工作,上画轴的天杆、地杆,把装裱好的片上框。翰宝轩上框的要求很高,上了框的画芯要随时可以完好无损的取下来才可以。
这就要先在装裱好的片背面喷水,卷好“闷一会儿”使之胀大,等待的过程中正好在画框的内框四周窄窄的涂上放置至少三个月的非常粘稠的白乳胶。然后把装裱好的片沾到内框上去,压好涂胶的四周,片干了会微微回缩,绷平整幅画芯。
张浩干上了活,强迫暂时自己忘了隋芳菲。张浩今天的速度很快,两个案子一个人干这边,上框,那边上天杆、地杆。两个小时之后,蒸蛋器嗡鸣作响。张浩走过去打开蒸蛋器,顿时就像被一块大冰块重重的撞倒,顺势就压在了胸口上。张浩有开始耳鸣了,那恼人的嗡鸣声就像是谁用一把铁镊子夹着一直蜜蜂,恶狠狠的插入了耳朵里。
里面的画芯,只是包了一层稀释的血液一样颜色的土红色的马粪纸,没有包上隔水的保鲜膜。包着马粪纸的画芯,软塌塌的瘫倒在蒸蛋器里,就想是一大坨蒸烂了的掺了黑米的白米饭。
张浩听不见,自己应该是惨叫了。引来了陈姐和姐夫,张浩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就知道姐夫一把推开了自己,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打开了马粪纸包袱。
彻底完了,马粪纸的颜色深深的染进了画芯里,慢慢打开画芯一看,跑墨了。家和万事兴几个和和气气的字,真的和谐的融合到了一起,画芯废了。
连着抽了三根眼之后,张浩才多少听见了点姐夫的喝骂,尽是些,你瞎啊?你傻啊?你咋想的?你干啥了?之类的毫无创意的疑问句。
张浩收拾收拾,也没里谁,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的打了声招呼就出了翰宝轩的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扔下十块钱和一句“随便开”就离开了翰宝轩。
“呵呵,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今天就是传说中的末日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了。今天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们今天请来了一位自然科学的专家,和主持人一起聊聊二零一二这些事。在节目过程中,欢迎我们的听众朋友随时打电话参予我们的节目,一起探讨二零一二,我们节目的电话是……”
张浩关了收音机,今天就是我的世界末日,二零一二世界末日你就来吧,这样我就不用管我自己的世界末日了。
冬季的北方城市,早早就开始下雪。细细的雪花义无反顾的扑向大地,刚刚触及还有些秋季余温的大地融化,成为了季节交替的牺牲品,更加缩短了本就不长的寿命。损人不利己的融化了自己,降低了本就不高的温度,加速着像深冬的步伐。那些融化后的雪花,化作了冤魂一样的寒气,四处寻找着还在环暖上一个季节的倒霉蛋,从脚底、从脚踝,从裸露出来的每一片皮肤,入侵到人的体内就近控制着刚刚入侵的肌肉不停的颤抖。
张浩站在城市里的一座不高的山上,因为大脑失神而放弃了肌肉控制权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可是张浩却感受不到。
相比天气的寒冷,他的心更冷。刚刚隋芳菲打来的电话让张浩真的感受到了这个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这一天的绝望。
五十万,五十就能娶到隋芳菲这个富家千金,真便宜啊!
就是说的真对,借借凑凑,就是想看看张浩家的诚意,他们家不会要的。
这算什么?押金还是保证金?质保金?保证自己和隋芳菲的爱情、婚姻不会变质的前提?
家里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自己现在的住的房子已经是家里省下来的了,十二万。现在就算是把自己的,父母的房子全卖了再加上存款也就将将是三十万,可这就算完了吗?
自己就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吗?自己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什么?隋芳菲的家里难道只能用金钱来衡量感情吗?凭什么她们家里要测试我、考量我?难道隋芳菲就是傻子,被我欺骗的死死的傻子?她们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我,和我的父母?就是因为我们直接不平等?就是这种经济上的不平等造就出了阶级差异?也许我们的生活真的就是高低两条不同的平行线永远不会有相交,这一次的相交带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互相伤害吧。
就像那幅字,已经染色,无论自己怎样也无法洗去心中的芥蒂。
对了,还有那幅字,自己好像没有办法了。
张浩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一切,今天是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就在这一天张浩感觉他失去了一切。
二十五、写一首悲伤的失恋歌
《夜色》
这夜色,抱着我
这风啊,吹着我
那明亮的月光,像黑夜的独眼看着我。
深深蓝色,的夜空
染了些灰色的云朵
没有了星光,那黑夜里的玻璃屑
你不要太孤独,不要太哀伤
等待着黎明前的黑暗,然后天亮
你不要太凄苦,不要太悲伤
等待着你所爱不爱你的,姑娘
张浩家里,付震和张浩一人一把吉他,不惧深夜的寒风开着窗户,冻的手指直发麻,还坚持着用颤抖的手指弹着看上去非常简单的和声唱着刚刚写好的新歌。屋里的灯光灰暗,还不如从外面照射进来的月光明亮。
付震拿起脚边的酒瓶,狠狠的灌了口啤酒,眯着眼睛看着谱架上刚刚写好的新歌《夜色》歌词上面标注的和声,说:“浩哥,咱来个欢快点的呗,我都快抑郁了。然后咱能把窗户关上吗?冷!”
“不~滴,你不说让我打开心扉吗?不让我当窗帘,你看我把窗户都开了。”张浩喝了第二瓶刚打开的啤酒,他少有的有点醉了,“冷,冷就都多穿点呗,这才练手指头呢!来,在来一边,看能不能再升华一下子!”
付震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张浩最近的处境,非要拉着张浩弹琴喝酒。
就像《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的那位,他有音乐和啤酒。每一个懂音乐的人在感情失落的时候,喝酒配弹琴绝对是疗伤圣药。付震永远忘不了他失恋的时候,张浩拉着他一起喝酒写歌,说是不要浪费现在的感情,要升华到歌里。付震说滚犊子,老子不用你劝我。张浩不开导付震反而骂他,你他妈跟谁老子老子的,我他妈可不是来劝你的,你小子现在给我保持住现在的情绪。骂的付震没了脾气,乖乖的拿起吉他跟张浩写了一首赌徒布鲁斯的《傻话》(本章底附歌词,和《夜色》一样都是谱好曲的原创歌曲 作者注)。
快板的布鲁斯悲伤里透着一股自嘲的喜剧味道,唱的两个人越来越兴奋,让付震不知不觉的就忘了自己失恋的痛苦,到后来回忆这段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张浩弹出的极有律动的布鲁斯节奏。
现在付震照方抓药,想用这种方式让张浩也能“早日脱离苦海”。没想到反而让张浩就用了两个七九和声的歌,唱的付震都想跟张浩一起哭了。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张浩又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隋芳菲是不能找,王怡还找不到,付震亲自上阵却被张浩给同化了。付震真快郁闷了,自己的音乐水平看来还是不行啊?张浩就能写歌劝自己,自己照猫画虎,还没有什么灵感的时候,结果没一会张浩词曲就一起写出来了,然后,然后自己就跟他一起郁闷了。
一阵吉他旋律快速的响了起来,是张浩的手机铃声。微醉的张浩,不接电话反而和手机铃声一起弹了起来。
“浩哥,是你电话。”付震出演提醒。
张浩听见了付震的话,点了点头,还是跟着手机旋律弹了一遍,到第二遍重复的时候才接了电话。
“喂,找谁?借钱等下回。”
“我!借什么钱?我是你陈姐。张啊,休息够没啊?休息够了明天就来上班吧,这有个事,看看你能不能给补救一下子。要不就得陪人家字了。”
张浩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操对呀自己还弄坏了别人一幅字呢!当下也没多问感觉回答:“行,陈姐,我明天就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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