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钦佩张爱玲这位奇女子,也一直很爱张爱玲的书。她以她出奇的才华,敏锐的洞察力和对生活独有的诠释,把三四十年代上海的万千风貌述诸于文字留给后人品味与感悟,她笔下的女性形象,风情万种,性格各异:《金琐记》里那个贪婪的七巧,一生的快乐和幸福早早地被那个时代腐烂的空气埋葬;《半生缘》里曼桢的优柔寡断、委曲求全,最后自己亲手推开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倾城之恋》中于人生绝境处怀着孤注一掷的心决绝地将自己的命运前途“赌”……张爱玲在优美陈旧的笔调下暗藏着一颗看透世俗的心,以一种审慎的眼光静静看着那个年代里,女性在命运的围困之城中的种种挣扎与沉沦。
这篇文章,主要想说的还是《倾城之恋》里的美人白流苏。
白流苏是一个性格上特别矛盾的女人,正是因为性格上的矛盾,造成了她独特的魅力。一方面来说,她是一个非常迂腐的女人。她在被兄弟嫂嫂挤兑以后,向徐太太诉苦:“我又没念过两年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能做什么事?”她在离婚后,一直靠着财产坐吃山空,一边不想坐吃山空立地吃陷,自己没有了钱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自觉在所有兄弟嫂子面前突然就成了一个累赘。她希望能够独立,却从未想过真正找一份能谋生的工作,并非白流苏自己找不到工作,是因为白流苏不屑于去找工作,她认为自己是翰林家的小姐,出去工作有碍形象。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白流苏又是一个非常前卫的“赌徒”。她在七妹相亲时认识了有可能成为自己妹夫的范柳原,她安然自若地约范柳原去跳舞,不惧那些所谓家人们的风言风语,把七妹宝络晾在一边尴尬着;她心安理得地去了香港,她毫无顾忌地利用自己的美貌去勾引范柳原,想要和范柳原要一个法律上的名分;她用自己的名誉、命运来了一场豪赌,赢了,她就是令人羡慕的范太太,后半生衣食无忧;输了,不过成为一个没名没分的情妇,要么被范柳原抛弃之后再回上海接受“家人们”的冷嘲热讽。
但是,在这场赌局中,白流苏有哪些赢的资本呢?
一.“冰清玉洁而又富有挑逗性”的美貌。
“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颔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的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张爱玲在书中的描写足以让人想象到,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东方美人,很难会有男人不动心。恰巧,白流苏也了解自己的这一项优势,并且充分利用了它。比如在浅水湾饭店与范柳原散步的时候,白流苏“她安慰着他,然而她不由得想到了她自己的月光中的脸,那娇脆的轮廓,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她缓缓低下头去”,很显然,白流苏故意低下头去,就是想要展现自己能够吸引范柳原的那一面,想要范柳原注意到自己独特的那种“冰清玉洁而又富有挑逗性”的美。
二. 书香门第世家的才情
白流苏出生在一个落魄的翰林家,虽然因为祖上狂赌滥嫖,积蓄所剩无几,可相比较起中产阶级,地位也还是要高一些。再者,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应该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不说个个都有文化,但绝大部分也是识文断字的。而白流苏也是一样,她虽说没有读两年书,可是她也是有一些才情的,所以才能和范柳原有话可谈,能接范柳原的“梗”。
三. 深知尺度的情商
白流苏是一个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女子。她赴香港接受挑战,设计自己和范柳原来一招欲擒故纵。“得不到才珍贵”,白流苏明白,可范柳原也明白了。于是白流苏输了,输给了久经情场的范柳原。虽然她和范柳原没有发生关系,可还是背上了情妇的名称,就这样回了上海。第二回合,范柳原再邀白流苏赴港,白流苏再次前去,这一次白流苏显然是不准备再回来了,与其待在上海怄气,不如去香港做个情妇,若是范柳原有一天收心了,她也顺理成章成为了范太太。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白流苏这样一个可以算是美貌而且精于世故的女人,在男人面前伸缩自如,是最吃得开的,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获得足够的生活成本,那么,白流苏的女性意识,觉醒了吗?
故事继续发展下去,香港沦陷了,范柳原去英国的船没有开,白流苏四处躲避流弹。在这个城市倾覆之际,范柳原居然回去找到了白流苏,同她一起逃难,最后两人因为战乱喜结连理。但是,这也意味着白流苏依然要忍受着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可她却不能再去说什么了,因为她已经老去,没有资本再去搏一个未来。可范柳原依旧有钱有权有时间,白流苏用的还是范柳原的钱,所以也就活该依旧寄人篱下。白流苏成为了范柳原的一个附属品,从最后的结局来看,白流苏依然是一个旧社会中的旧式家庭中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普通女人。并没有成为新时代的女性。
但是,白流苏作为一个寡妇,一个漂亮的寡妇,其实也曾经有过新时代女性意识的觉醒。之前自己的积蓄,被兄弟拿去做股票,结果亏光了。然后她的世上的“亲人们”,逼着她回夫家守寡。这时候,白流苏能够说出:“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经离了这么七八年了。”“你这话,七八年前为什么不说?”白流苏也能够为了自己的命运反抗。后来在与范柳原的第一次见面中抢去了妹妹宝络的风头,面对着四奶奶的指桑骂槐,白流苏也只是定一定神,不再言语。那个时候,白流苏是觉醒的,她独立,敢于为自己不公的命运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
可是,相比于同样遭遇不共命运的简爱,白流苏有在追求女性主义的意识,但是在骨子里却还是一个希望靠着男人活一辈子的女人。也可以说是感情的乞讨者。
简爱可以说:“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于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我现在与你说话,是我的精神与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历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简爱爱着罗切斯特,她也本可以和罗切斯特住在桑菲尔德庄园,一起享受庄园主的生活。但是她拒绝了,因为罗切斯特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另有一个妻子。当简爱得知真相时,她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面对中产阶级生活的诱惑,童年悲惨的简爱还是拒绝了。简爱的爱是骄傲的,是有洁癖的,我觉得简爱才算是“追求女性主义”。而白流苏,只是表面上的觉醒,白流苏为了能嫁给范柳原离开白家,不惜委屈自己成为范柳原的情妇,就算最后突破重重困难成为了范柳原的妻子,面对外面拈花惹草的丈夫,也能安慰自己:“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
《倾城之恋》讲的故事,不是佳人王侯、倾国倾城的故事。讲的是世俗里的两个平凡男女,彼此的纠缠算计,是“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书中的美人白流苏看似特立独行,像是一朵绝美的罂粟花,实则不过是一个新女性表皮下的封建旧女性的形象 她依附家族、夫家、甚至爱情而追求新生活爱情是她生活的筹码,看似和范柳原的结局圆满 其实也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所谓的女性意识觉醒,不过是白流苏用来获取自己更好生活的筹码。
看完这个很不错的故事,个人觉得女性若是要真正独立,就必须做到经济独立、生活独立。只要自己有经济来源不用担心和夫家闹矛盾无处容身,被家族嫌弃可以转身就离开,而白流苏缺的,正是这两种独立。她所拥有的豁达,不过是矜持,自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