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离开七政殿的时候,走路的速度是先快后慢的。邝露一离开守在门口的其他仙侍的视野范围,她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因为她实在是太伤心了,在背着人的地方,邝露开始默默吞咽心中的辛酸苦楚,眼泪也再也忍不住了,她任由泪珠落了下来。
因为心烦意乱,邝露甚至在收拾茶杯的时候,被瓷片刮伤了手。十指连心,此刻疼痛的,又何止是这双手呢?邝露忍不住回过了头,她想起来自己刚刚来追随陛下的时刻。
那个时候的邝露,还是女扮男装,装成是小天兵的样子,来到了玉鹅的身边。玉鹅刚开始还很抵触她的接近,为撵她走找了很多借口,比如什么人少活多、披星挂月、脾气不好,甚至修习禁术什么的。而那个时候的邝露,为了能留在心上人身边,不畏任何艰难险阻,只说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只想跟着夜神殿下。
作家在这里,暗示邝露的本心,邝露就算是刚开始,很想能嫁给玉鹅,很想能作为一个女子,进入玉鹅的眼中、心中,但是她也不会在事实不允许的情况下,还痴心妄想。邝露一生所愿,不过是追随玉鹅,不管玉鹅是受人冷落的夜神,还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对邝露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到了故事的结尾,邝露也是这样做的,她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她爱情最开始的地方。
邝露又想到,玉鹅识出了她女儿身的身份,还亲手取下了她掩盖身份的头盔,不过,玉鹅并没有撵她走,也许是因为,她是这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无论玉鹅怎么做,都撵不走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
邝露想要提醒自己,她在玉鹅面前最大的、甚至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对玉鹅的忠心。她虽然不得玉鹅的眷顾,但是却得到了玉鹅信任与依赖,这对邝露而言,也是一种现实的幸福。因为当初玉鹅教邝露布星的时候,邝露就说过,希望殿下能像信任魇兽一样信任她。那个时候的玉鹅,是最操劳、也是最势单力孤的时候,那时候的玉鹅,发自内心地感谢邝露对自己的好。
想到了这些,邝露忍不住再次落了泪,她觉得自己是完了,玉鹅已经彻底成了锦觅的人,她的爱情已经被判了死刑,此刻的眼泪,是邝露为自己流的,但是她只能头也不回地离开七政殿,就像她头也不回地舍弃自己绝不可能死而复生的爱情。从此后,在陛下面前,只有上元仙子邝露,再也没有那个咋咋呼呼、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愁绪为何物的太巳仙人之女邝露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邝露听从陛下的召唤,再次来到了曾经让她伤心的七政殿。邝露见到玉鹅,永远都是礼数周全的,她先给陛下行了礼,然后开始静听陛下的吩咐。
只听玉鹅说道,邝露,这一阵子辛苦你了,对了,上次大婚,花界的诸位芳主都未能出席,这一次,我希望她们全都能来观礼,邀请她们的喜帖我会亲自书写,你去替我寻一些上好的澄心堂纸前来。邝露小仙女听了这样的吩咐,立刻行礼如仪,领命而去。
其一,从玉鹅的那一句“这一阵子辛苦你了”中,我们完全可以合理地推测,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玉鹅正在借着邝露的手,大肆操办他与心上人的婚事。而邝露一副看起来恭恭敬敬,实际上却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代表了邝露虽然替心上人得偿所愿而高兴,但还是因为心上人马上就成为别人的新郎而心中难过,且她越替玉鹅操办婚事,越难过。
其二,玉鹅为什么特意唤邝露过来呢?原来,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锦觅的母族——花界。虽然水神、花神、风神不在了,但是锦觅还有从小把抚养长大、与她情同母女的二十四位芳主在啊。尤其是长芳主,从小就为锦觅操碎了心,现如今,锦觅要成婚了,怎么可以不请她们来观礼?上一次大婚,因为先天帝还在,花界与天界交恶,不方便邀请她们,现如今都已经江山色变了,花界与天界也已经重修旧好,为了让锦觅没有遗憾地、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安安稳稳地嫁给他,玉鹅也没有不请众芳主来的道理。
其三,为了表达自己的尊重,玉鹅说,这请柬他会亲自书写,他派邝露选好各色的澄心堂纸,好让锦觅从中选好自己最喜欢的一张,自己再亲自书写,又郑重其事,又满怀诚意。玉鹅可是天帝,他要不是为了讨好锦觅,做什么对锦觅的母族、自己的下属这样的另眼相待?当初,玉鹅做夜神大殿的时候,就很会打亲情牌了,现如今,玉鹅成了天帝陛下,还是这么周到,完全代表了玉鹅待锦觅的情意。
邝露选好了各色的澄心堂纸后,因为心里烦闷,忍不住来到了花园呆呆枯坐,消散消散心事。邝露看着这些马上就要变成喜帖的纸,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了,因为它们代表了陛下待锦觅的情意,代表了自己与陛下之间的绝不可能,代表了自己余生的孤独寂寥,与辛酸苦楚。
邝露忍不住开始回想以前的事,她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对玉鹅含蓄表白过。她告诉玉鹅说,我认识的那条龙,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邝露在想,既然她含蓄表白过,玉鹅那么聪明,万没有听不懂的可能,可是玉鹅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本身就代表了他对自己的态度。而自己都这样表白过,让玉鹅明白自己思慕他的心意,也叫对得起自己的心了,难道她能胁迫玉鹅喜欢自己吗?
就在邝露托腮细想的时候,她的生父太巳仙人来到了宝贝女儿的身边。果然,世界上最心疼邝露的,便是她的生父太巳仙人了。太巳仙人及时出现,承担起宽慰女儿的责任,他已经见到太多次女儿为了陛下忧心难安了。
而邝露呢?她奇道,爹,您怎么来了?邝露觉得自己的爹爹竟然专门来找自己,是出什么事了吗?这句话暗示了邝露的想法,她还觉得她掩饰得很好呢,因为玉鹅根本就没看出来。可是,邝露啊邝露,你的那点小心思,瞒得过玉鹅,瞒得过真正关心你的生父吗?
太巳仙人问道,在这儿发什么愣呢?是不是因为陛下大婚在即,导致你闷闷不乐?
太巳仙人可是开门见山,他也没兜圈子,直接就把自己对女儿的揣测告诉了她。太巳仙人最懂得邝露对玉鹅的心意了,当初,他要在先天帝面前恳求给邝露赐婚,还惹得邝露不高兴了,好久都没回去看他。而自己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竟然舍弃太巳仙人府里养尊处优的生活,跑去那时还备受冷落的夜神殿下那里,做了唯一的小仙侍,除了她爱慕玉鹅,还有别的解释吗?
邝露被人说中了心事,下意识地就开始遮掩,她挤出了笑容,装作高兴的样子对生父说道,怎会?陛下大婚,了结了他一桩夙愿,我替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邝露听到爹爹说到陛下,便立刻顺着爹爹说了,她说陛下就是陛下啊,他高高在上,我作为他坐下的上元仙子,见到他得偿所愿,怎会不高兴?邝露觉得她能骗过玉鹅,就能骗过生父,毕竟,她从来不曾在生父面前表达过自己对玉鹅的爱慕。
说实在的,邝露对玉鹅的爱慕,非常明显,用不了多大的心思就能看得出来。玉鹅是太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了,他不把邝露放在心上,才暂时没看出邝露的伤感,才假装看不到邝露对自己的爱慕,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锦觅、还有邝露的生父太巳仙人,都能很容易地觉察到邝露小仙女的心思。爱一个人就像打喷嚏,藏不住的。
太巳仙人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在强颜欢笑,还在自己跟前装没事人,急道,这儿又没有旁人,你在爹面前,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呢?
太巳仙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恨地拍了拍桌子,他开始劝导女儿,你在旁人面前拿着捏着就罢了,怎么,在你亲爹面前,还要这样?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情绪,就不能和我说说,排解排解了?
邝露小仙女听到自己的生父这样说,她一方面很感动,她也是有人关心她、爱护她的;另一方面又开始伤心起来——原来,我心情低落,是瞒不住旁人的。我竟然以为我瞒得很好,陛下就是因为不把我放在心上,才没看出我伤心的吧?
太巳仙人叹息道,这先帝是个多情的种子,而今的陛下是一个痴情的种子,在他的心里啊,只有水神!任何其他人啊,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你何必如此为他付出!他最多把你当作一个属下,一个得力的属下,你这又是何苦呢!到最后,若他没有任何反应……
其一,太巳仙人追忆往事,他先说了先天帝的事,说,先天帝是风流倜傥、雨露均沾的人。我个人觉得,太巳仙人这句话,暗示了他本来对邝露嫁玉鹅为天妃是乐见其成的,他甚至想过,天帝陛下高高在上,多几个侧妃怎么了?先天帝不是宠妃无数吗?女儿那么爱慕陛下,又是从始至终追随陛下的唯一一人,要是陛下肯纳她为侧妃,也绝不会吃亏受冷落的。虽然锦觅的天后地位女儿无法得到,也撼动不了,但假如女儿乐意,就算是作侧妃也行啊,锦觅又不是先天后,那么妒忌恶毒,她也不会去针对邝露的。女儿也叫幸福美满了。
其二,可是呢,太巳仙人接着说道,如今的陛下虽然是先天帝的亲儿子,却是一个专情专一、痴心不悔的人。这里作家在暗示,太巳仙人之所以不愿让邝露这么伤情,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作侧妃会受委屈,而是因为陛下心里根本就没你,他绝不会纳你为侧妃的。因为陛下的心里,只有一个水神,他会守身如玉,一生一世只有锦觅一个女人,绝不会看你一眼。
太巳仙人早就看出玉鹅对锦觅的情意了,当初,旭凤大闹先贤殿的时候,太巳仙人就看出锦觅表面上是在维护陛下,实际上却是在偏向旭凤,而陛下明明看出来的了,却装作不知道的,还要在自己的下属面前维护未来天后的威严和名誉,他自欺欺人到了这种程度, 他怕锦觅离开自己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会纳侧妃呢?
其三,太巳仙人试图宽慰女儿,他说,你也不用伤心,陛下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不喜欢除了锦觅以外的任何女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把自己的满腔幽情,全部倾注在陛下的身上呢?我知道你对陛下的情意,你天天在陛下身边,难道陛下就不清楚吗?他是不会回应你的,他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属下,一个得力的属下罢了,你这样虚掷光阴,浪费大好年华,耽误的只是你的终身幸福啊!
邝露听到她只能作陛下的属下,当然不开心了,她眼角微垂,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孤独寂寥的余生。
太巳仙人铺垫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最后的那一句话——他要劝导邝露,放下对陛下的爱慕,离开陛下。这一点,邝露小仙女虽然因为得不到陛下感情上的回应而伤心,但还是立刻听出来了。邝露立刻打断了生父的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我也要陪他一世!
太巳仙人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打算自苦一世,邝露好像是在告诉他,我是嫁不成陛下的,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但是我也要作为一个属下,陪伴挚爱一生一世,只要陛下可以幸福,我的不幸算什么呢?
我想,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的,他见到宝贝女儿竟然这么清醒、这么坚定,只觉得可悲,他想要挽救女儿,让女儿可以得到一个爱她的人,可以得到俗世的幸福。
为了表明自己坚定的意志,邝露立刻主动结束了这场谈话,她抱着各色澄心堂纸离开了。她要去履行自己作为陛下得力的属下的责任,去回复陛下,她已经把陛下交给她的吩咐办妥了。
太巳仙人见到女儿都不肯听自己的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虽说很急,很气,但是他也知道,女儿是劝不了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争得过儿女的父母。为了女儿,他只能去求陛下,这就为下一个场景,太巳仙人求见陛下让邝露离开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