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电视机上面的墙壁上挂着跟她一样年龄的钟,钟摆一摇一摇的,她微微抬眸随后又低下眼睑。
喔,才八点十分啊。
这个时候的客厅里,母亲蜷着腿窝在沙发上看着古装戏,父亲在卧室里躺着看那些现代官场小说,她则盖着小被子坐在角落里充电玩手机。
绿盈盈的手机信号灯亮着,细长莹白的食指在屏幕上轻轻的而又快速的划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朋友圈里的动态信息就像是复制粘贴一般,那么多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模样。
要么红包加出去玩,要么就是从天到地的煽情感叹,似有一股与林妹妹争个上下的志气一般。她目光空洞,发着笑哭的表情,打着一连串的哈哈,脸上也没有一丝变化。
突然,她的食指停了下来,眉头轻皱,声音微不可测的念着。算是彻底念完,立马灭了屏幕,将手机一扔,“哒”手机夹在那个沙发与墙之间的一条小小缝隙里。
绿盈盈的光投射在墙上有一处小小的光。
她抬头看电视,眼睛还有一瞬间的模糊随后看清了电视屏幕,那场古装戏正在精彩的地方,女主一袭白衣却浑身鲜血淋漓像极了她家小院落里种的一株红梅,如若南方下雪,那就更像了。那个女主瘫坐于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并未多言,只是良久她的眼里盈满了一些泪花花。母亲看的十分入神,她却撇撇嘴。
她又捡起手机,然后点着输入法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拔掉充电器,掀起小被子,光着脚走进房间时还不忘说“妈,我睡了。”
电视剧进入尾声,片尾曲响起,母亲算是抬头诧异道“这才八点半,你那么早就睡了?”
“嗯。”她把手机设置静音放在床头,关掉灯,躺进被窝,闭上眼,耳边还有一些那片尾曲的音乐。但她还是很快的就睡着了。
她知道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人站在楼梯的转角,她站在第一个台阶上看着那个人。她目光灼灼,而他浅浅一瞥。
蓦的又好像是秋日的夜晚,又是那个楼梯,昏暗的灯,他在人潮的楼梯上和那群陌生人一起抱着书本,他垂眸,而她在楼梯间的入口捂着右手腕的手表依旧目光灼灼,身体里仿佛响起了秒针哒,哒,哒的微声。
而这次在那栋白绿间色的教学楼下,左侧的远志楼灯光已经全灭,灰暗暗的,人影愈发稀少的校内,她手心攥着那块表,她数着月亮面前走过几波乌云访客。她笑眯眯的,听见了背后一个声音“还没走?”
他的目光投了过来,眼睛却是不曾见过的一般,亮了。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目光,然后两人嘴角默契的向上倾斜。
学校门口,小小的十字路口。他手里拿着资料书,食指上还勾着出入学校的走读证,就那么站在对面。而她加快了步伐,走到了斑马线的一头,他就站在斑马线的另一头。她手里的走读证因她的快速的步伐而前后摇摆,跟家里的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挂钟的钟摆一般,一摇一摇的,手上的表也是哒,哒,哒的写着:
一点四十八。
她站在那里,透过来来往往的车辆,笑呵呵的跟对面的那个人挥手,他举起手示意,手上的资料书显而易见,是他最无可奈何的物理。
车流仿佛是斩不断的长江,但又像夜空的银河,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又像画布上的风景画,一点颜色的晕染然后成了一片。她站在这边,看着时光穿梭,而他就在对面,没了物理资料书,没了走读证,他手里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的打了一串字,然后手揣进裤兜,转身就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车流已经没了,但脚如灌铅让她无力前进。
“皮卡,皮卡丘。”
熟悉的神奇宝贝提示音,她下意识掏手机,然后模模糊糊,点开信息但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悠悠转转的睁眼,眼睛眯出一条缝,窗外路灯橘黄的光透过她房间的深黄色窗帘照进来,蓦然的旧忆如潮讯一般,一浪一浪的浮上来。
转头,被纸巾盒和长江七号娃娃埋没的手机信号灯亮着,蓝色的光照亮了纸巾一角,还有那一束蓝光放在长江七号的绿肚子上,绒毛清晰可见,里面的一片微小的纸屑都十分清楚。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把手机挖了出来,然后快速埋进被窝,双击手机屏幕,白光刺目,她一睁一闭眼看着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三,目光下滑是一则短信。
“应该没有。”
一句话,两个人,三次来复,不过四字终结。
发送时间是一点二十九,她看了看手机屏幕顶端的静音标识,捏了捏鼻梁骨。
睡不着了,良久隔壁家的公鸡打鸣了。
她索性坐了起来,披着大衣,抱着被子看着房里的一切,脑子放空,抽屉里传来微微的哒,哒,哒声,她拉开抽屉,里面躺着那个手表,明明一直就是十二点,但它居然还在哒,哒,哒的响着,就好像它没坏它还在报时,在说它没有放弃时间。
可时间早就放弃了,不论是它还是她。
过去她很有时间概念也很没有时间概念,她觉得一分钟比八年都还珍贵,现在的她觉得一年比那一分钟更珍贵。
对于心里的那个人来讲,她的时间一分钟,一小时,连着八年都没什么区别。他只会睁大了双眼,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然后沉默着。
他在她所在的城市复读,她隔三差五就去看看他,准时的七点到八点半,到了他所在的学校,他会带着她在奶茶店坐坐,聊聊天,然后她陪着他去书店,围着学校四周找,就为了一本妖精的尾巴,随之不停碎碎念着快要上课了,快吃饭快吃饭。馄饨店里满屋子客人他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她一把扯过他的书挑眉,他摸着鼻梁微微一笑然后低头吃饭。
心里的情绪由上而下,像是海上一只孤独的小船,海水让它上上下下,它没有指明灯,没有目的地,更没有指南针。
13路公交车,从她来了这个城市再到他离开了这个城市的许久日子,她都觉得全是心跳和熟悉。
随后就是一百公里距离的两个城市,短信里除了永远做客的100086便就是拦截短信和可爱的67752。
沉寂的社交软件,蹦哒的网易云推送,然后就是……没有然后。
“皮卡,皮卡丘~”
她点开通知,一则内容“最近还好吗?”的短信映入眼帘。
她想看发送人时,她一冷,彻底醒了过来。
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离自己手不远的地方手机的信号灯又是亮着的。
未接电话?未读短信?还是骗人的网易云推送……
点开手机,晚上九点整。
是一则八点五十五的短信。
“就是在下周的周末,你来吗?”
她看着短信,食指下划,还是三次来往,桌上的小闹钟,秒针的声音一如当年,哒,哒,哒的。
她熟练的打字,点击发送后,她灭了屏,饿着肚子躺床睡觉。
她认为她的时间一直走,从背着黑书包躲在窗边的自己到挎着流行包成为万千上班族中的一人,她的时间闭上眼都能看到流逝,却不曾想身体里一直有个挂钟,钟摆左右摇摇摇,不肯放过过去的时间,追着过人的时间,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成了生物钟。
从过去到今天。
从豆蔻到花样。
从他到他和她,她的钟准时提醒,误差永远小于等于五。
多么神奇又多么可怜。
下周末,你来吗?
我就不来了。
她忙着踩凳子,把那个钟取下来,也堵住了皮卡丘的嘴。
从此以后,她没了皮卡丘和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