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盔甲在大雨里溶解,渐渐没入和尘土一般的色调。
惊惶的念头闪过,这浑浊肮脏的淤泥,莫不就是由万千年来起义军的盔甲和骨骸化成。再看看自己手中钝化的寻龙,所谓轮回,所谓宿命。
滂沱雨滴里模糊映照出身后汹涌追击的黑色军队,乌鸦一般掠过树木寥寥的北境平原,持续消耗着金黄军队的残兵败足。
他似乎享受着这场惨败,数十年来的征服和追随经让他度过人生最辉煌的一段时光,在这里戛然而止,也未尝不是星辰一样的归宿。
脚下的淤泥在涌动着,仿佛千万年来死去的将士在挣脱地狱轮回,从黄泉归来尘世,加入这熟悉而无际,混乱却有序的战场。
腰间的黑石玉佩泛出绿色光芒,透过雨水和黄昏和他交谈。被雨水沁润的眼眶中似乎浮现出一个遍穿着毛皮,手持由四色奇异鸟羽编织成盾牌的人,那人向他描绘着海洋深处的乐土,巨大的水上都市,华丽的鸟舍和兽笼,幽默而冷酷的神灵,还有千万重的庙宇和皇宫。他将玉佩摘下,感受冰凉的纹理。
这个世界在加剧着不可挽回的毁灭,我们往世界尽头的新世界逃离。
往新的神灵逃离,往新的信仰逃离,往新的命运逃离。
追击的军队中跃出黑鬃高背骏马,一个人影落到三丈之遥的地面上,远远注视着他。
“放弃吧,你已经不复当年,你在这里的主力部队已经瓦解殆尽,桐都的精锐部队已经被我兄弟歼灭,在桐都的一砖一瓦都被烧成灰之前,你还有选择。”
金黄军队的统帅握紧手中玉佩,他的思绪转向在桐都的妻子,不满一岁的女儿。每年的这时候,桐都的灯笼树便会结出火红的果实,在落到地上之前,被轻巧的青鹭衔走,成为后代的给养。妻子最喜爱在灯笼树遍布的街道旁踱步,买一点花花草草,奇巧手工,欣然付给醍醐匠人们两倍的价钱。
一对一,他断然敌不过对面的少年将士:沙川团的次席将领,成长在战乱频繁的犀角草原,被沙人收养,经过重重试炼,成为驼帝的义子。
黑色鸦袍扬起,少年已落到近处,尘土涌动,仿佛野兽的沉鸣,却唤不出他内心的恐惧。
他只能觉察到脚下土地的觉醒,这些曾经被屠戮和掩埋的士兵,经历过怎样的怨恨和不甘。关于这几场战争的记录还以墨水的形式存在着,还来不不及干涸,人世间便已经历了又一轮权利更替。沙人帝国的军队像黑鸦一样漫卷北境,瞬间收复王朝数十年来丧失的土地,然而这些军队还有未被田园市井生活安定下来的野蛮和任性,待风雨平息,是否会屈服于王朝庞大的官僚组织和沉湎诗画红颜的主人。所谓的平叛,不过是用短期的希望交换更大的危机,所谓的起义和反叛,只是官僚对乌合之众的说辞。
黑石玉佩散出的光芒愈烈,表面迷宫般的纹理和他皮肤上的伤痕与沟壑渐渐融合,任何人已来不及惊异和阻拦,他的决心和动作如此之快,或许是凭自他的直觉,过往决策中或许被认为是莽撞和冲动的机制,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救赎了这一刻。他能感受到黑石在汲取他心脏的搏动,没有疼痛,只有更敏锐的感官和知觉将他的思想指向更高远深邃的所在。
疾风呼啸,空气扰动,雨水骤停,青色的巨蛇来自最深的地底,盘旋着往黑色的部队飞驰而去,一股不可撼动的死亡洪流将黑色的骑士们捻碎,血液化为猩红的尘土,在空气中铺展出迷之花朵。
胜败瞬间逆转,潮水般的沙人的黑色部队那是这神灵般巨蛇的对手,与其说是被无形的力量击垮,不如说他们是屈服于深层的恐惧,将生命拱手交给这无可匹敌的力量。
他看不清巨蛇的形象,却能感受到他们已化为一体,不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