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了,苦苦熬了十年,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十年前,九洺仙门剿灭了千狐窟,却漏掉了一只遗孤。
十年后,她正值二八年华,绝世婀娜,倾国倾城,还身负狐族勾魂魅惑之术。
佳人风华绝代,却一心欲复灭族之仇。
可九洺乃天下第一仙门,底蕴雄厚,高手如云,她一只孤掌难鸣的小妖,没有通天的本领,没有厚重的底蕴,又如何得以复仇,如何让前辈父老瞑目九幽?
她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帮助,靠自己这绝美的脸蛋和绝伦的魅惑之术。
游历世间十载,终于在她踏进长安城的那一天,听闻一位朝廷御使寻到了妖族遗失千年的宝剑。他胸有大志,要成就自己文武双全。
李太白。
久负盛名之下的诗仙,居然还有这般野心?他手持神剑,朝夕之间,便成了世人皆知的剑仙。
他武功盖世,又得到了她们狐族的妖剑,真是上天安排的绝妙缘分。
十年了,苦苦熬了十年,她终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复仇的曙光。
“世人皆观先生春风得意,却不知,唯小女子可解先生寂寞如雪。”
那天的庭院落满了花瓣,她媚眼低垂,心思玲珑。
“上酒来!”
他一生曲高和寡,难有和弦之人,如今有人懂他风光,可解他寂寞,岂不是和那题诗舞剑一般的美事?更何况还是个内聪外慧的女子!
接过下人递来的酒盘,他粗放的席地而坐,与这绝美倾城的女子拍封痛饮。
三坛。
笔走龙蛇,对诗写赋!
五坛。
宣纸铺开,泼墨做画!
十坛。
醉意朦胧,舞剑把酒!
“好!”
人生难得一知己!他抹嘴赞叹,这世间能题诗作画的女子本就不多,能同时禁得住烈酒又会舞剑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伊人醉酒,无暇的脸孔都像了那三月盛放的桃花瓣,羞红潋滟,摄人心魄的魅力不时蓬勃而出,目眩神驰。
风华绝代一点红,得此佳人,足以!
“腊月初九,要出远门,正愁无人相伴。”
“所谓何事?”
“九洺论剑!正剑仙之名!”
于是她笑的更加炽热潋滟,眼波里的一池春水都在这冰天雪地中荡漾开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么?果然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他好酒,行了一路便与她对饮了一路,那日正畅快淋漓,一抹浓重的暗红,蓦地溢过那饱满丰润的唇角,从那锦绣丝滑的轻纱上沾染滑落,于是雪壤上,刹那间便盛展而出了几朵娇嫩的腊梅,却是暗红色,似那宣纸泼墨。
“先生?”
“花间一壶酒,再饮!”
“先生!”
“钟鼓馔玉不足贵!干!”
“先生...”
-2-
韶华即逝,黑发白头,朝如青丝暮成雪。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半醒半梦半浮生。
大丈夫当如是,潇洒痛快当如是,豪气纵横啊,豪气纵横!
一袭锦缎狐裘的窈窕身影从二人饮酒之初便在亭外耐心等候,久到头肩覆满了白雪,久到剑锋藏于天光寒月,终于等到了二人将酒饮尽。
“二位可快活完了么?”
锦缎狐裘的女子声如锦瑟和弦,细水涓涓。
“哼,看招!”
她一袭红纱,却不由分说飞身而出,一改媚态,出掌凌厉。
那锦缎狐裘的窈窕身影抖落了头肩的落雪,长剑一抖,丝毫不惧的迎了上来,清冷如月光。
他醉眼朦胧的坐躺在琉璃挂玉的小亭里,任两位谪仙般的女子在刀光剑影中轻叱交错,欣赏雪国千里,冰封山河。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他们喊着统一的口号:诛妖。
越来越多的乌血从嘴角流出,她渐渐支撑不住,却依然倔强不肯停手,且战且退。
终于,他长身而起,拔剑,又入鞘,一道紫气剑芒刹那间扫翻了所有人。
“先生闯大祸了。”
她嘴角带血,凄然笑道。
“无妨啊。”
“怨我么?”
“怨。”
行了三日,便被追杀了三日,一路杀人,一路饮血,她身中数剑,为他挡了最深的一剑。
“先生,小女子恐怕不能再随你上路了。”
“还有十里,便是九洺了。”
“先生,你我心里都明白的。”
“人妖殊途,勿怨。”
“怨啊,怎能不怨?”
她笑的凄然,口中的乌血却流淌的越来越多,将这破败茅草房的床被都染了颜色。
“御使太白!助妖为孽,杀我门人无数,当诛!”
听闻呼喊,他走出茅屋,环视黑压压的人群,一言不发。
“世间妖物人人得而诛之,尔身为朝廷御使,竟与妖魔同行,实在令世人愤慨,不诛之,天地不容!”
九洺掌门声如洪钟,一声暴喝:“纳命来!”
无数人手持刀剑喊杀着冲了过来,于是他最后一次握住了剑柄,清越的剑鸣声中,这封印千年都未曾被世人一顾的妖剑,于光华大盛中终于重见天日,那一瞬间,天地无光,日月坠落,满世界都只有这紫气氤氲的剑芒。
邪魅厉啸,灵气沸腾,妖剑彻底解封!
“这...混账!你可知这柄剑中藏着剑灵,它会吞噬你的命源,侵蚀你的心智!”
九洺掌门面白如纸,颤抖着嘴唇大喝。
他回望一眼,而后并起二指抹过剑刃,瞬间便被这妖剑吸走了一半命源,韶华即逝,黑发白头,朝如青丝暮成雪,白衣胜雪!白发如雪!
果然是以消耗自身命源为代价,然而他面容却俞发清亮,武功飙升,目光如浇了酒的刀锋,气势凛冽,手腕一抖,雪卷莲花,当浮一大白!
下一刻,血染白袍,剑气纵横!
-3-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往今来,教人生死相许的,唯有情之一字。
他前程锦绣,意气风发,一日看尽长安花,正有满腔抱负去实现。
如今却被剑灵侵蚀,满手鲜血,这天地之间,将再无他容身之处。
他拄剑下跪,向满地不瞑目的死尸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怨她么?
怨啊!怨到了极致!
却更怨自己平白无故的被那寒冬里春意盎然的眸子勾了魂,心甘情愿搭上一切的错爱了一场。
他知道她一路暗留记号,才引来了无尽的追杀。
他知道九洺门人起初本无动手之意,是她动了小小的心机,故意出手,造成了自己和他们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知道她一直利用自己帮她复灭族之仇。
她知道使用妖剑会消耗命源,误入魔道,否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一朝成就剑仙之名?她却没有告诉他。
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是一只妖,否则寻常女子,又怎能如此心思玲珑,勾魂荡魄?他在她的酒里下了必死之毒。
因为‘花间一壶酒’的下一句是,独酌无相亲。
于是他诛妖,未负天下。
可是‘钟鼓馔玉不足贵’的下一句是,但愿长醉不愿醒。
于是他灭九洺,未负卿。
情之和解?
不就是一厢情愿么?不就是拱手讨卿欢么?
无妨啊,无妨!
人生得意须尽欢,痛饮一壶酒,痛快爱一场!
无憾啊,无憾!
凄冷的剑身痛饮着脖颈的热血,他躺倒在凄美缠绵的雪丛里,凭顾一生,那羞红的俏脸赫然入眼,似一朵旖旎荡魄的桃花瓣,绝美无双。她用力走出茅屋,在最后一刻拥住了他,于是他终于心甘情愿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滚烫的血在这天地为席的雪做宣纸上渲染开来。
像她唇上涂的胭脂红,浸染白雪,缠绵世间,浓成化不开的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