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江湖(二十)

一九九八年入秋那会儿,我跟方广寒初中时的死党之一的亮子在长途汽车站站前的一辆大巴上稀里糊涂的被人骗去了一千五百块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是一辆由B市开往W市的大巴,由于车上座位没坐满,大巴车的老板和司机拉着一车乘客来来回回的在站前兜圈子、喊客,足足转了有一、两个钟头。

当时亮子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读着一本小说,是当年最受追捧的王朔的小说,他看得很投入。

“哎,你这玩的是啥?”忽然有人粗门大嗓地问道。

“这是俺们河南人玩的,你们不懂。”一个口音明显是外乡人的声音答道。

亮子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穿着土里土气的外乡人在一个人玩着扑克牌,跟他搭讪的是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留着“板寸”头的中年人,一看就是一个“混社会”的角色。

“操!这他妈不就是我们东北的'三打一'么?”“社会人”骂道。

“那不一样!我们河南跟你们东北的玩法可不一样!”“河南人”笑着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了?不就是一个人要分,可以要五十五、六十、六十五、七十分,要了以后选主(主牌),另外三家打他一个,要的分数跟得的分数相加是一百零五分就算'破',要是那三家最后剩的牌比要家大就算'抠',对不对?”“社会人”一脸不屑地问。

“不对不对,不一样的!”“河南人”双手直摇,窘急地说道。

“操!你们河南人最他妈能吹牛逼!这样,我找两个人跟你斗两把,看看你能玩出啥花样,行不?”

“中!但有一点,我不玩钱的!”

“行!就是解解闷!这车也不走,老在这儿瞎转!呆着怪没劲的!这样,咱玩个一块钱的,稍微有点彩头斗着才有意思!谁赢了等下给大家买点瓜子吃吃,中不?”

“中!”

“社会人”叫上了旁边的一个中年人,那个人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在座位上眯着眼休息,看样子像个出公差的机关干部,欣然接受了“邀请”。“社会人”又转向了一旁的亮子,笑着说:“来,兄弟,凑个手!”

亮子正看书看得有点困倦,见叫他打牌,又是平时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玩的“三打一”,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块钱的,输赢也不过三十五十的,当下爽快地答应了。片刻过后,四个人找了一个旅行箱,上面铺了张报纸,摩拳擦掌地“切磋”起来。

第一把牌,“河南人”要了六十五分,打成了。“社会人”掏出一块钱扔给“河南人”,“河南人”不干了,嚷嚷道:“不对不对!你们要每人给俺四块!”

“不是说一块钱的么?怎么变四块了?”“社会人”瞪着“河南人”问道。

“是一块钱底的,见五加一,大翻,五十五成破一块钱,六十成破两块钱,六十五成破四块钱!”“河南人”涨红了脸,嚷着道。

“那,'抠'了呢?”“社会人”瞪大了双眼问。

“'抠'了翻两倍!”

“'光'了(指另外三家一分未得)呢?”

“'光'了翻三倍!”

“奶奶的!好,给你!再来!”“社会人”向亮子挤了挤眼睛,亮子心想四块钱而已,也没当回事,掏出五块钱来扔给了“河南人”:“找一块!”

第二把牌,“社会人”一抓完牌就用手按着牌说:“我要七十!”

“我七十五!”“河南人”叫道。

“操!你他妈会不会斗?七十满贯!”

“不对不对,俺们'河南人'的斗法,只要有牌,要多少都中!”

“我操!你们'河南人'花样还真他妈多!好,给你打!老子'抠'死你!”

这把牌“河南人”真被“抠”了,他打草花,十张主牌,“社会人”七张主牌,而且“社会人”手里有大王加两张“2”。

“'抠'了!'河南人',这把牌咋算?”“社会人”瞪着“河南人”问。

“见五加一,七十五成破十六块!”“河南人”哭丧着脸说。

“'抠'了呢?”

“每人三十二块!”

“给钱!”

整个车厢的人都笑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河南人”又滑稽又可怜,遇上这个凶神恶煞似的东北“社会人”,看来这次死定了。“河南人”表情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十元、五元、二元、一元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数出九十六元,分给三个人。“社会人”把其中的三十二元扔给亮子,又向亮子挤了挤眼睛,大声说:“兄弟,拿着!这是咱赢的!”

第三把牌,一抓完牌,“社会人”就问:“'河南人',是不是要多少分都中啊?”

“只要有牌,要多少都中!”

“那我要八十五!”“社会人”大声说。

“我要一百!”“河南人”按住底牌叫道。

“还他妈能要一百分的?你他妈疯了?这把牌要是输了得多少钱?”“社会人”大声问。

“只要有牌,要多少都行!输了我给钱!”“河南人”以破釜沉舟的气势说了这句话,然后打开了身边的皮包,露出花花绿绿的钞票,“要是你们输了呢?”

“我们输了当然也给!”“社会人”不甘示弱地说道。

“那这样!我要一百分,见五加一,成破五百一十二,'抠'了我付你们每人一千零二十四,如果我打'光'了,你们每人要付给我一千五百三十六。现在我拿出三千零七十二,你们把我'抠'了你们拿走,你们也每人拿出一千五百三十六,要是我'光'了这钱就归我!咋样?合理吧?”

“'河南人',我可告诉你,你要的是一百分,我们五分就破你,十分就'翻车','翻车'就相当于'抠'了,你明白不?”“社会人”大声问。

“我明白。输了我给钱!你们呢?也该先把钱拿出来放在这儿吧?”

“拿就拿!”“社会人”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出一千五百块钱放在报纸上,另一个中年人也掏出一沓钞票放在报纸上,亮子有些犹豫,感觉事情有点搞大了,自己口袋里只有一千五百块钱,万一输了连家都回不去了。这时候那个“社会人”用力咳了一声,向亮子挤了挤眼睛,又偷偷对着“河南人”的背影做了个凶狠的表情,意思看来很明显,要亮子配合搞那个“河南人”。亮子看了看那个形容猥琐的“河南人”,心想我们三个东北人,没理由搞不过一个外乡人,于是起了点同仇敌忾的心思,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千五百元放在了报纸上。

结果,那把牌“河南人”把底牌抓起来整理了一下,直接铺在了报纸上:“各位,黑桃主,我有两张王四个'2',十二张主牌,不用打,铁定的'光'牌!”

一瞬间,整节车厢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那副牌看,没错,两张王四个'2',十二张主牌,铁定的“光”牌。

“操你妈的!”隔了半晌,“社会人”大声骂了一句,“拿去拿去!再来!”他把三个人的钱都推到了“河南人”面前,大声叫道。

“我不玩了!”“河南人”把所有钱都装进包里,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

“啥?不玩了?你他妈赢了钱就想不玩了?”“社会人”瞪圆了眼问道。

“他都没钱了,还玩什么?”“河南人”指了指亮子说道。

“哎,兄弟,你兜里还有钱没有?咱得翻本啊!”“社会人”转向亮子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亮子已经明白了:他被人算计了!其实眼前的三个人是一伙的,他们想搞的不是那个装得可怜兮兮的“河南人”,他们的目标就是他——亮子。他们就是用这种做戏的手段骗人钱财的专业骗子。

“大哥,我年轻不懂事,这个钱是我的学费,你们能不能退给我?”亮子拉住了“社会人”问。

“钱被他赢去了,你问我有鸡毛用!你找他要去!”“社会人”甩开了亮子的手:“我他妈也输钱!你又不是没看到!”

“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虎逼大力'是我大哥,能不能看在他面子上,把钱还给我?”

“'虎逼大力'?你认得他?”一旁的那个中年人忽然开了腔。

“当然认得。他是我大哥!”

“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叫张猛,还有陈铁嘴(“社会人”)、李大牙(“河南人”),他敢来,我就把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你!要是他不敢来,告诉他以后别让那些小生瓜蛋子到处提他的名字。'虎逼大力'?操!多他妈难听啊!”

“好,你等着!”亮子咬了咬牙,起身下了大巴车,向站前的一个公用电话亭走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是他的这一个电话,挑起了B市十几年间最大的一场黑道火并,把包括刘力国和方广寒甚至还有我在内的许多人都牵扯了进去,而最令人意外的,是把已经远走他乡多年的小刀高原也招惹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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