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经是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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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曾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每个母亲曾经也是十五岁的少女。节选：“那一阵，她常讲中学时代的生活给我们听，又数出好多个同学的姓名来。说结婚以后就去了重庆，抗战胜利又来到了台湾，这些好同学已经失散十多年了。说时窗外的紫薇花微微晃动，我们四个小孩都在属于二房的一个房间里玩耍，而母亲的眼神越出了我们，盯住那棵花树又非常遥远起来。 ”

如果还没有当上母亲，读这样的文章，是全然没有体会的。而今自己当了妈妈，便懂得妈妈。

孩童时代每一个清晨，准备去上学时经过妈妈的房间，弟弟妹妹躺在她怀里酣睡着，她明明已经醒了，却一句话也不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叫她也不应答，好像在回忆她很遥远的过去…

妈妈所有的过去，都是学生时代我们还在她身边时，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讲给我们听的。那时候，我们回应她的，永远是：妈妈，你真啰嗦啊…

1.

家里保存着的最早的照片，是她站在一个田埂上，两个麻花辫被风吹起，脸上泛着少女羞涩的笑容，两只手由于拍照紧张紧紧掖着衣角。

那年她十六岁，来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因家境困难辍学在家，那个年代，不是上山，就是下田。不平凡的是，她喜欢唱戏，每一年春节都跟着村里的表演队到附近的村庄表演。

虽然只读到小学四年级，但是她记性极好，师傅给她的剧本，她花几个小时就可以熟练的背诵出来。也因长相清秀，唱戏的那几年，她一直是主角。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作为家中的长姐，日复一日田里上山的劳作以及帮忙带弟弟妹妹做家务，每年最期待的莫过于过年的那半个月走村串巷唱戏的日子。那也是唯独一段她现在回忆起来还能两眼放光的岁月。

2.

二十一岁那年，她去到他的村子唱戏。他远远的瞥见一眼，便认定了她。于是托村里的媒婆去提亲，她在镇上赶集，回家到的时候，就被告知她要订婚了。

从此，从一个闭塞的农村到另一个闭塞的农村，每天依然是起早贪黑的劳作，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唱戏了。围绕她的是永无止境的家务事。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妇人，不过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3.

从二十一岁跟了他到三十四岁期间，她生了五个孩子。穷，是那个年代每一户农村人的常态。他不停的奔波，为的是养家糊口，她不停地劳作，为的是她的孩子。

有一年，他当货车司机，行夜路的途中撞到一个老人，被关进派出所。那时她怀着第三个孩子，为了筹到钱保他出来，她挺着肚子上山采茶叶，她养猪，她种菜，靠着这点微薄的收入和亲戚们借的钱帮他保了出来。她哭，出来了就好，苦点没关系，他是她的依靠，不能有事。

4.

他是个挺聪明的人，勤劳、上进、能吃苦。唯独有点大男子主义。他理所当然的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包揽所有家务活。家里的事，她也从来没有让他操过心。

甚至，生孩子似乎都是她一个人的事。那时的农村医疗落后，她的五个孩子都是在家里出生的。

生第四个孩子时，胎位不正，难产，接生婆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行了不行了，那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他在外县做泥水工，孩子出生后的几天才赶到家，幸好，虚惊一场，她和孩子都度过了难关。

最后一个孩子出生的那回，家里连接生婆都没有。婆婆上山做事了，大孩子们去上学了，小的还不懂事。她肚子疼得跪在地上打颤，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脖子直往下流。就这样扶着床沿，几个时辰后，跪着生下了她的第五个孩子，地上流了一大滩的血。脐带是她自己拿剪刀消了毒剪断的。或许因为生了很多个，她动作娴熟。

5.

五个孩子都出生后，家里的经济越发困难，于是他去沿海打工。她支持他说：没事，家里有我。

这一去，就是二十年。当然这二十年，也不是没有见面，每年的春节，他都会回家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等孩子们放了暑假，她也会偶尔带着孩子们去看他。

小别胜新婚，可是长久的离别呢？只会令一个女人渐渐枯萎。见多了世面的他觉得她很土，跟她聊什么都聊不到一块，吃完饭陪陪孩子，就出去打牌了。半夜回到家，倒头就睡。

常年待在那个旧式家庭里，除了带孩子做家务，上山下地做农活，还经常得一个人处理妯娌关系，应对恶婆婆以及蛮不讲理的小姑子小叔子。她身心俱疲，也不是没想过逃离，也不是没想过出去工作，可是孩子怎么办？她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他没有发现，每回过年前她因为他回来，特地弄了头发梳了妆，换了新衣裳。他只察觉孩子们的个头又长高了，长得都像他。

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他终于回到家了，她的孩子们都长大离开家了…再翻看他们当年结婚前唯一一次两人出门旅行拍的照片，一个扎着麻花辫的青涩女孩依偎在一个老实的男孩身旁，他搂着她的腰，幸福溢于言表。如今，再不复当年的样子。

电话那头，我告诉妈妈，想写写她的往事，她笑了笑：我的过去啊，两本书都写不完的。我问妈妈：你会不会后悔？妈妈说：后悔什么，那时候，一心想着就是把你们拉扯大，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通往大路还是小路…

接电话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空落落的家，正准备煮饭。

电影《廊桥遗梦》里，很多人看到的是中年已婚的弗兰西斯卡跟罗伯特的婚外恋情。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结了婚当了妈妈后的虚无感。丈夫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她形容他时，用的词语是“洁净”；孩子们已经长大，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空间，不再那么需要她。没有人感恩她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人在乎她喜欢听的音乐，她的信仰。信里的独白：大家都不了解，女人决定结婚生子时，她的生命一方面开始了，另一方面却结束了。生活开始充斥琐碎的事，你停下脚步，待在原地，好让你的孩子能够任意来去。他们离开后，你的生活就空了。你应该再度向前，但你已忘了如何迈步。因为长久以来，都没有人叫你动。你自己也忘了要动。

没有人在意她今天穿了一件新买的裙子，没有人留意她最近染了发，没有人提起她曾是戏里的主角，没有人记得她曾经也是个有梦想的少女。

PS:谨以此文祭奠我的妈妈逝去的青春，感恩她一辈子的默默付出。也想提醒所有已婚的男士，珍惜身边你眼里不那么完美的妻子，欣赏每个阶段她的美，多夸夸她，多留意她，她需要你的在乎。因为，她将所有最美好的岁月都给了你，献给了家庭。孩子长大，终会远行，你是才是她终身的伴侣，学会欣赏她，理解她，不要试图抛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