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我们的十指紧扣在一起，而我却在说：
“你们好好在一起吧。”
我撕不下这虚伪的面孔，她在我心里渐渐变成一片隐痛。我脸上故作轻松，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她不接话，只是拿起手机，说：“我们合张影吧。”
镜头里的她微笑着，我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快门声落下，我的脸上表情全无，像是在拍遗照。
“我和他都没有合过影，唯一一个跟我合过影的男生就是你。”
“那你还是更喜欢他。”我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也许没有，是我的心理作用。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又不瘦，不漂亮，也不聪明。”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能不喜欢你了。你这是在找理由让我不喜欢你，你还是更喜欢他。”
“我会换种方式喜欢你。”
“不需要。”
“做朋友多好，朋友比恋人更长久。”
“朋友不比恋人天天陪着。”
“认识你很好。”
“还是不够好。”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以后喜欢别人的时候，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原来喜欢也是分程度的。爱情是有先来后到的，差一点，就是差一辈子。我不要这样的委曲求全。
“以后的事你怎么看得到，海誓山盟我从来不信，不过你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你，至少我听了很开心。”我说，“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么像在偷情。”
她笑了，说：“那这样偷情还挺好玩的。”
“不许你这样想，不道德。”我看到旁边有人在看我们，继续解释，“反正你们两个现在也没有在一起，我们两个都是单身。”
是啊，这样的日子很浪漫，好像没有生活琐事烦恼我们，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人公，每天都沉陷在情感的漩涡里，有时是静水，有时是激流。
可是那时候的我怎么知道，原来那段时间我们真的是在偷情。我们都被裹挟在所谓善意的谎言中，还怀着最美好的愿望，却不知道自己即将跌进多深的深渊。
“后天，他就要来西安了。”她说，“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来了。”
“来干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也让我猜。”
我笑了，这还用猜吗。我想起了还放在我钱包里的车票，日期是二月十三日。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星期过去了。
“他来了，那我就走了。”我说。
“你去哪儿？”
“回山西。”
“嗯。”
她不挽留，我也沉默。我送她回家，到了小区门口，她说：
“我舍不得你。”
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她转身走进小区，消失在黑暗里。
四十四
在李馨出现之前，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这样深情。她出现之后，我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对谁。我从来不喜欢向别人说起我生活的琐碎，我觉得那些说起来毫无意义，但是我愿意对她说。我愿意把我的生命敞开，迎接她。
那天早晨醒来，她说要回学校一趟，于是我赶紧起床，不小心把眼镜坐在屁股下面，眼镜腿坐歪了。于是我跟她抱怨，她说她有两副眼镜，要把另一副给我。等待信息在网络传播的时间里，我已经把眼镜修好了，我说：
“不用了，我已经修好了。用了快两年，都有感情了。”
“你只是习惯了。”她说。
“我也习惯了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把所有的话题都扯到我们的感情上，但是仅止于此，再也无法深入。
“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好。”
“别说这个了，习惯比深爱更可怕。习惯和感情一样吗？”她问，“很多感情，随着时间慢慢就冲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看到她的话在屏幕上一条一条地蹦出来：
“原先觉得少了这种感情会难过，时间久了便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人活着，少了谁都能活。”我说。
“那你怎么否定，原来没有真感情呢？”
“谁要否定。”
“我是问你，不是质疑。”
“我才不会否定。”
“我以前和别人聊天，我说所有事情都不一定必须需要某个人，少了谁地球都能转，但是她和我说，转得好不好就不一定了。我想了想，还是很有道理。”她说，“你身边缺少某个人，你还可以生活，只是在短时间内，你有可能过得不太好。”
这些话就已经预见了我的后来。她告诉我，不会失去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要得到。她说，有些感情，像水一样安安静静地流淌在身边，就很舒服。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再平静。
我陪她回了学校，收拾了宿舍，她打算回学校住，在外面租房子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然后坐公交回来，到了市图书馆下了车，我们一路走回南稍门。今天的天阴了很多，风很大，很冷，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不久竟然下起了小雪。来西安上学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在西安见到雪。我们就走在雪中，但是雪花刚落在我们的肩膀上就融化了，来不及把我们的头发染白。
累了，我们就坐在路边的肯德基里休息，里面很暖和，坐下了就不想出来。我们坐在角落里，我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我说，如果多年以后有人问我最难忘西安的什么，我一定说是西安的肯德基。她笑起来的样子还像从前一样，我也笑着，但是我知道这笑容最后都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她说：“你给我拍张照片吧，你拍照这么好，还没有给我拍过。”
“以后有机会再好好给你拍。”我想象着春暖花开的时候。
“那就是没机会了。”她说，“都喜欢说以后，其实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以后。”
“我要等以后，一定会有的。”
走到南稍门，天已经暗了下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一起吃晚饭了，我吃得很慢，她也是。我送她回家，她说要买些水果，于是又去了超市。半个小时后，我们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是最后一次送她回去了，因为明天他就要来了。我记得那夜的风真凉。我们走得很慢，可是这条路好像变得好短，走一辈子都走不够。
我想起有一个朋友说她希望结婚以后，每天晚上和爱人吃过饭，还能一起散半里的路。那段时间的我和她，就像朋友所希望的那样，走在路上，她挽着我的胳膊，我拎着她买的水果。我送她回家，路上说着今天的见闻，夹杂着我们的欢笑。有时候沉默，就让我想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女主角和重逢的丈夫走在马路上的样子。可是这一次，我们却是送别。
我们说了很多知心话，她给了我心灵上很大的抚慰。我是依恋着她的，从来没有和其他女生说过的话都对她说了。我在精神上对她依赖，但是在身体上仍在努力克制。我一次次地想靠近她，靠近她红润的嘴唇，但是我不能。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潜意识里阻止着我们。这样的关系很危险，却也很刺激，很甜蜜。
一路上我们没说什么话，好像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到了小区门口，我紧紧抱着她，就像永别。我在她的耳边说：
“明天我就走了。”
“注意安全。”她说。
后来我常常梦见我们一起走了很多路，但是醒来，她已经在别处。不能携手的日子，能并并肩也好。那是最后一夜，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是在依偎，长到后来的许多年，我都生活在这段岁月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