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天师太

1

终于，有人肯收下我。

炙天师太把我安顿在西客房。她去禅房打坐我在房间里睡了会儿，脑袋已经空出多半儿

我进到院子里时，看到这里面的树，水管，打扫的尼姑。我像脱胎换骨般的清静，像从海底游向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心自然幻化为孩童般，身如纯阳。

我向周围的尼姑请求，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她们声如青烟，师太说您可以在院子里坐坐不用具体考虑什么。

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我手边没有书没有手机没有世俗没有欢愉甚至自己的名字在这里都毫无存在的意义。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们各忙各的，我站在一棵树下叶子轻扫着我的肩膀。萍水相逢吗？我吹干净落在它上面的土，叶子被风吹动着，低垂到我的手心

2

下午五点，开饭。我面前是一碗小白菜豆腐汤，馒头和素菜。静静的。我偶尔抬头看看旁人，食物和她们正在友爱的相伴。

汤勺是白瓷青底，并没有那么干净纯白。我想像着曾经坐在这喂饱自己的女人会和我一样为情所惑吗，她如何从迷惘中步出真我。

我懂的很多，懂得珍惜眼前的亲情，懂得放手一搏，懂得他的爱只是对我的补偿，可我还是一次次的妄图和他过上夫妻般的生活。

很快，空空的餐堂只剩下我一个人。“不合口吗？”师太坐在我身旁。“您什么时候来的，师太？”

“我一直就坐在这儿。”她含着笑。

“你只顾着看心流泪了，眼睛忘记当下。”

3

“什么是当下？师太”

对你来说，当下就是刚刚发生过的，但你偏偏不让它过去，揪着自己的心。

“您有过情爱吗，师太。恕我冒昧”

情爱于我，是发过的一场大水，该冲走的都冲跑了，水过去，天重新干净起来。

“我的记忆比别人都伶俐，好使。我离开不了爱情的牢狱，师太。”

我遇到过几个年轻的女子，她们的智慧如清晨我院子的花，知道自己的美如何绽放如何自控。我为她们的知觉感到自己需要时时凝结成冰。你看，这不是偶然，我在佛面前五十年，她们像是白天燃着的蜡烛有心点亮靠近心的帷幕。

4

苦口婆心之后。师太病了。

我坐在她的床侧，她的脸同梨花白，嘴唇如桃红。我想喂她米粥，她摇摇头。我想喂她菜汤，她摆摆手。

旁人还是各做着各的事儿。

我趁着夜还没黑之前下山买了几包药，都是颗粒，用水一冲，成为淡黄色。我跑回去，先给她灌了两包。迷迷糊糊的她又睡着了。

没人知道我给师太吃药的事。

经过我十三天的悉心照料，师太一如往常。只不过她的神情像沉溺于大海，被一种初级的荒唐缠绕覆盖。

我很害怕，我怀疑现在的师太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偏偏无佛灵。

5

我决定住下来。决定一生陪伴她的左右。

起初，还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不急还早。后来，她们看到我合十如同见过师太

院子里有间空屋子没用处，我早晚打扫一遍她们开始好奇，后来也跟着一起清扫。

我和师太打坐时，能听到风在院子里转过几圈，能感受到师太内心的不安。我不知道师太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直到前天夜里，有个小尼姑来敲我的房门。砰砰砰，力气很重。

她的头发盘在头顶，油亮根性。

她的眼泪打着转儿，“炙天师太！”

我愣住了。

她们忽然从四面八方过来，跪在我的门前。在最后面，我看到年逾六十三岁的她，默念炙天师太。手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