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件事为难着我,那就是要在这面墙上写下“村长我干你的娘”,还是“村长我干你的婆娘”。我攥着一块白灰,一时还真就没了个主意,脑袋里很乱,就像水稻田里的烂泥被一群半大小子踩来踩去着,连汤带水的乱。
村长是应该是有娘的,可是我没见过。但是我确定他没有婆娘,所以我认为写“干他娘”合情合理,想到这里,我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就开始写了上去?可是当我写完“干”字后,就又犹豫了,因为我想起了一个画面。
娘双手掐腰,唾沫横飞着,“张二狗,我干你娘……”张二狗突然就站住了,然后回头看着娘,“哈哈,你一个老娘们,拿啥‘干’我娘?”不光是张二狗笑了,看热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娘更用力地掐了下腰,“就干你娘,就干你娘……”吐沫更多了。张二狗笑弯腰,然后开始抖动起来身体,就像熟透的麦子弯着腰肢,然后被风吹起来一样的淫荡。
“俺娘死了,你来干俺吧……”张二狗越来越来越得意了,笑声也越来越大。娘终于红了眼睛,一低头就拾起地上一块土坷垃,扔了过去。张二狗一侧头就躲了过去,继续摇头晃屁股,继续大笑,继续说,“干俺啊,来啊,干俺啊……”娘继续扔了几块坷垃后,发现没有啥用,又加上看热闹的人笑声越来越大,终于一跺脚回了屋里。张二狗更得意了,笑得更放肆了,就像村口那条真正的老黑狗目中无人地乱吠着。
张二狗是这样说的,娘是一个娘们,不能“干”,那么由此可以说,我也是一个娘们,所以我也不能“干”。这着实让我苦恼了起来。但是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干”点啥,因为村长得罪我了。
昨天,张二狗说,村长要去相亲了,这让我太难过了,在我心里,村长这个大块头的、黑脸的汉子,到最后是要娶我的,怎么能背着我去相亲呢?
于是这个夜里我躺在土炕上,就像一条刚被抓上来的鲫鱼各种闹腾,我大口地喘气,心里也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骂着,干村长的娘!对,干他的娘……
大黄猫回来抓门的时候,我的嘴里还在“干”着村长的娘,于是大黄猫回来睡觉,我却趁着夜色跑了出来,来到这块经常写着各种标语的破墙边。这里的标语是经常换的,但是只要上面写什么,村长就会带着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喊着什么,所以今天我要写上点什么,让他难堪,越想越带劲儿,竟然就忘了悲伤。最后我还是思考了好久,终于“村长我干”的后面加上了“你”字。
“村长我干你。”我轻轻地说了出来,脸忽然热了,索性就扔掉手里的白灰,就跑了回去。家里的大黄猫已经睡着了,我快速地躺在炕上,搂住着大黄猫,心里又说了几遍“村长我干你”然后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啥时候,反正大黄猫还在睡,我却被娘拉着耳朵拽了起来。娘还是双手掐腰,这次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喊大叫,所以吐沫也没喷在我的脸上。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娘好像再笑,一个机灵就彻底醒了,自从爹没了以后,我很少看到娘笑。我想,难道是我写“村长我干你”的事露馅了?
不能啊!要是露馅了,现在我的耳朵早就被拧下来了,娘怎么会笑呢?
“咋了,娘?”我大声地问了一句。
“哎哟,我的妮子哟,你的福气来了!”娘并不老的脸上,一下堆起来好多褶皱。
“啥?”
“有人来提亲了!”褶皱越来越多了起来。
“是村长不?”我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一句,娘突然不笑了,愣了一下,然后就又笑了,“哎哟,我的妮子你咋知道的?”我脸忽然就像刚出锅的糖饼,心里却比吃了糖饼还要甜。
我一头钻进被子里,再不出来,任凭娘怎么吆喝我,我也不肯漏出脑袋,直到娘说,“不同意啊,那我说告诉人家去……”
“我同意,我同意……”我呼得一下就又坐了起来,娘过来在我的烫脸上用力地捏了一下,“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又钻进被子里,听着关门声,我才敢用脚把还在睡觉的大黄猫勾进被窝里,我用力地抱着黄猫,就好像这是村长一样。
想着村长黑黑的脸庞,脸就又热了起来,我又想去抱大黄猫,可是它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就跑了出去。
有天夜里,我和村长坐在村后的小河边,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漆墨黑的,他那张黑脸我更是寻不见了,但是我却能感受到,黑脸上发出来带着热度的气体。
他说话了,“小芳,我要回城里了。”
“啥?”我忽然眼前一亮,那是眩晕的亮。
“政策下来了,我要回城里工作了!”
“啥时候回来?”
沉默,还是沉默,我只能感受到黑暗里的热气,我顺着热气,一手就拍了过去,“李守国,我干你娘!”我摸着黑站起来,就走,后面还是沉默。
我一直走到村中间那堵破墙的,哆哆嗦嗦地用手写下了,“李守国,我干你娘”。
事实证明,我只能说一说而已,李守国甚至来个道别都没有就走了。我抱着娘哭了几天,又抱着大黄猫哭了几天,就在我心情稍微好点的时候,我却又在村口那堵墙旁边哭了很久,上面不知道谁写着,“王小芳,是一个破鞋”。
村子里说我是“破鞋”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一直到我的女儿出生,母亲终于受不了舌头根下的压力,就离我而去了。
等女儿三岁的时候,李守国回来过一次,他假惺惺地抱着我和女儿哭了很久,最后还给我留下一点钱,就走了,就像三年前一样,义无反顾地走了。我拿着他出钱把那堵破墙翻修一新,然后天天去墙上写,“李守国,我干你娘”。
写满了,就重新粉刷,然后再去写,突然有一天村口的水库绝了堤,洪水冲了进来,有很多房子都冲崩塌了,冲塌的还有那堵写着无数“李守国,我干你娘”的墙。
终于村子里面的人不再骂我是“破鞋”了,不是因为洪水冲毁了房子,他们没有时间,而是因为有个孩子在洪水退去以后,发现那堵墙里面有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