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必须与田子华周弁他们商量一下,最好,快传张明远,让他来和我一起作个计较。
想到张明远时,我有点犹豫,这个人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角色。他是不是能听我的驱遣现在还看不出一点迹象,我无法断定假使我反了槐安国,他又会对我怎样。
这时候我觉得田子华与周弁是靠得住的。他们是从我父亲身边来的,他们只听命于我和我的父亲。他们是我的家乡人。上阵还需父子兵。这句话说得真对。
我与陈玄机复又坐下。
陈玄机说,淳于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是在黄粱酒肆里分手的,可是我告诉你,我一直都跟着先生,先生在槐安国玩女人,先生在槐安国招驸马,先生在槐安国几次遇刺,我都全然知晓。
我听得一身次汗。那么,你是不是也曾……
我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叫陈玄机的人说不定也曾派出杀手杀我。我想问一下是不是你也曾派出杀手时,但话到嘴边我又缩了回头,这种事是不能问的。
我这时才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带田子华与周弁出来。要是他们现在在这里,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我知道我很难走出这里了。
我茫然地看着陈玄机。陈玄机笑了笑。陈玄机的笑里有一种很坏的东西。
先生,你得知道,在你做南柯郡守的任上,你可能还要经历一次大的劫难。据我所知,你的劫数还未满。
你是说,我还会有一次遇刺?
陈玄机笑而不言。
他们为什么总盯着我?我实在搞不懂,道长可否见告?
天机不可泄漏。不过,我们是为先生服务的,也就是说,惟先生马首是瞻。只要先生一声令下,我们是不会推辞的。不过,我觉得先生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到时其实自有分晓。
我知道陈玄机这是在要挟我听他的,否则,他便不会将事实告诉我。
我要不要当皇帝竟然成了一个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是啊,正像我的父亲他可能有过一段举棋不定的日子一样,现在我也面临这个问题了。这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我一定要当皇帝吗?我当当皇帝又有谁能把我怎样?可是我为什么非要当皇帝呢?
我突然想起了公主与青溪姑她们,这些漂亮的女人,甚有容质,颇有令淑。她们让你感觉到一个成功男人的不凡的感觉。
唉,我是个不争气的男人,那个青溪姑,我对她特别动心,她是个出色的女人,与她的名字一样富有水的柔质与流动。她现在怎么样了?要是她现在在我身边,也许我倒是可以问问她。
想起青溪姑,我才觉得我已经离开槐安国的都城有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我会再回都城呢?都城到底是都城,与南柯郡是不好比的。南柯郡里没有青溪姑。
我现在才觉得我是有点清醒了。是的,我很清醒,宇文明德我原以为是海内道德高尚的读书人,原来却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当然,淳于棼又何尝不知刘项原来不读书?我的远祖淳于髡,是一个多么出色的读书人,多么有才华,可是他最后也只能做国王的弄臣,做一个博国王一笑的男人,比太监好不了多少。现在想来,读书人其实与太监也没有什么区别,思想的雄性早就被阉割掉了。一个读书人总没有奋而雄起的时候,太史公也只是在被真的阉割了以后才敢于有了将真实交付史书的举动。那种举动看上去像一个男人自暴自弃。或者说,男人自暴自弃的时候才更率性更像一个男人。你想想,汉武帝在世时,他的书稿是藏之于名山的。现在看来,他做出了名山事业,可是更多的史官也只是为皇帝们编几则性史。
看来,我得当皇帝。读书人做皇帝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读书人做了皇帝,才可以摆脱读书人的悲剧角色。皇帝说过,宰相要用读书人,为什么读书人只能做宰相而不能做皇帝呢?我不信这个理儿。
我看着陈玄机点了点头。
陈玄机哈哈大笑,继而双手击掌。
很快,从内间从两边耳房走出了很多甲士,对着我跪下,齐声道:愿听大人差遣!
陈玄机对甲士们说,请起吧!
谢国师!谢主人!
甲士们站起身,分立我和陈玄机左右。我心里余悸未消,好险,我真的差点儿出不了门。
我有点佩服陈玄机了,这个陈玄机,有点儿意思了,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了。看来这个人还是可以利用的。
不过,他这么精明的人会听我的差遣吗?
我突然想到了父亲。是啊,父亲的存在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是父亲让他们觉得我淳于棼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或者说,父亲的存在让我有了机遇。那么,我就好好利用父亲给我带来的便利吧!
从明天起,我得像个皇帝。
我准备回府了。
陈玄机对我说,主公且慢。此一去,我说过还有凶险,你不如带一部分甲士前往。
我一怔,这不是要挟我吗?或者说,这不是明摆着要监视我吗?
陈玄机说,主公且放宽心。这些人我已经训练得很好了,在他们的心目中,现在只听命于一个人,那就是你淳于足下,我的皇帝陛下。
为我主效忠,绝不食言!如违此誓,有如此剑。甲士们大声齐叫道,一边从身上拔出一根短剑,啪地折断。
甲士们的举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表演,但我又知道,纵使是表演,也表演得像个真的,而且,我知道他们一般是不会这么起誓的。
我连忙说,道长千万不可如此,这是要杀头的。您可不要害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此言差矣,什么杀头不杀头的,谁也不敢杀你的头,谁手中有兵,谁就有了杀人的权利,而不可能被人杀头。
我知道这是一句真话,是的,有兵就有了一切。历来如此。虽然我知道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但圣人的话又能有几个人听?再说,我非圣者,我只是个想做大事的男人,要恪守这么个臭规矩干什么?
我走出道观的时候,我的身后已经有了一批为我效力的死士。
陈玄机与我并辔而行,一边问我道,此先追杀主公的几拨刺客,主公可知是些什么来路?
我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要置主公于死地的人,无非是已经知道了主公价值的人。这些人里面,只有第一个是为情而去的,他是段子直的儿子段庆派去的。
那第二个呢?也就是杜白?
杜白不是段家的,杜白是杨家的。
什么,你说是皇帝?皇帝为什么要杀我?
说来复杂了,一是为女儿,你怎么可以玩那么多女人而让皇帝大跌脸面呢?二嘛,我想应该从心态上来解释。
什么心态?
陈玄机说,主公可知自己的真实的身份?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的身份我自己岂能不知?我说穿了只是一个体面的人质。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我又怎么敢如此放胆去玩那么多的女人?如果不是我的父亲,我连一个臭狗屎也不如。
不错,你知道就好了,槐安国的皇帝是想借你要挟淳于老将军的,但时间久了,目的也已经非常明确了,他也就心烦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将某种心态持久地保持下去,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再有,皇帝因为你的行为和他的举动已感到耻辱了,杀你是为了泄恨。而如果不能如愿,也能起到对你的警诫作用。他终究不是太想杀了你的,只想给你点颜色。
我缓缓地点点头,我觉得陈玄机说得实在是很有道理的。那次段家实在没必要掺乎进去,段家做了一个冤大头。
一想到段家为我栽了大跟头,我就很想念这个在槐安国曾显赫一时的家族。现在这个家族怎么样了呢?
我于是便问陈玄机道,道长可知段家现在的情况?
段家的情况有点猫腻,段家怎么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但是我想告诉你,段家也不是好对付的,应该说,在很长时间的势力积蓄中,他有过入主槐安国朝政的企图。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家族。现在据我所掌握的情况,在你踏上南柯郡的途中,追杀你的就有他。路上两拨刺客,第一拨就是段家的,但你们出手太快将他们杀了,我们因此没有能够进行跟踪。
第二拨呢?
第二拨是三个顶尖高手为首的刺客团体,这里面的人复杂了,有西夏的,也有戎狄的,还有一个人是哪家的,你可能就不知道了。
谁?
大唐游侠褚栋。他装扮成了西夏国的死士。
大唐?大唐要杀我?大唐要杀我为什么不派出国内的顶尖高手像聂隐娘、空空儿什么的?
也许他们认为一个褚栋已经足够了,可是没有想到他最后还是死在张明远手上。张明远真是不错,连大名鼎鼎的褚栋也栽在他的手上。
那一战确实极为凶险,张明远最后才将褚栋解决了。可是,我实在想不通大唐为什么也想谋杀我。没道理。
不,他们是很有道理的。他们是想要你死在赴任的途中,这样你的死就与槐安国有了干系,你的父亲与槐安国就会反目了。那样的话,你的父亲就很有可能成为大唐的臣子。
可是,我是知道我父亲的,他不可能成为大唐的臣子。
父亲没有能成为大唐的武举,这件事足以使父亲永远不会原谅大唐的。父亲一直认为大唐在用人方面很是不行,存在很多问题。譬如说,很有胡气。我父亲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一直怀着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想法。可是,就因为我们的淳于家族不肯迁就别人不肯低三下四,就使得他没有能考中武举。父亲当时失望极了,差点儿自杀。
我说,我父亲不可能与大唐合作的。
那也好呀,他至少不会再为槐安国出力,那样的话,槐安国便算是失去了一支强有力的力量,这对槐安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槐安国很可能会从此一蹶不振。
我终于想通了一点,这样看来,西夏也好戎狄也好,都想置我于死地的目的看来与大唐并无二致。只是我没想到西夏戎狄会远道而来追杀我。真是有点疯了。
现在,我又可以看到问题的另一方面,大唐现在想策反我的父亲,这说明什么呢?这难道不能说明现在的大唐已经朝中无大将了吗?而一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不就是大唐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怪不得陈玄机看中了我。这里面是大有道理的。我的身后是我的父亲,我举足轻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看来,我的存在有着不可低估的意义。这是谁也不能忽略的。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哪怕你是混蛋加流氓,你也是一个让人不能忽略的混蛋与流氓。
可是,我也突然想到一点,陈玄机不也是因为我的父亲才想与我结为君臣关系的吗?如果我的父亲不在,或者我的父亲并没有拥兵百万,他会不会看中我就很难说了。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