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叫欧家村的地方,整个村子呈扇形坐落在群山脚下,一共十几户人家,他们靠山而居,面向一大片夹杂着溪流的良田。
天气一天天回暖,扶生爷爷家门前的那几棵梨树也渐渐发芽,最右边的那棵长得快些,提早开了花,长出一片片嫩绿的叶子,还有屋前的月季也开了,茭白也长了叶子,葡萄藤也发了芽,水塘边上的竹子和杨梅树也纷纷吐了新绿,每天早晨,两棵古树上总有鸟儿的清脆声,让人遗忘了城市。
两棵古树高高耸立在小路两边,彼此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像一扇门,仿佛是村子里的南天门,每当看到这两棵古树,村里的人便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无论农田离村子多远,只要朝着古树一望,怎么也能找到回欧家村的方向。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欧家村的人依赖这些山,依赖这些树,他们会徒步很远,走到屋后的大山深处去砍伐一些粗壮的树回来重新盖房子,来年春天,他们又会移植一批小树苗过去种着,算是对大山的补偿。平日里,他们也会在屋后的小山上捡些枯枝残叶存放在柴房里,烧水做饭就用它们当燃料。
这十几户人家和这连绵的群山就这样和谐生活着,日复一日,群山安好,欧家村的人也安好。他们甚至觉得是这两棵古树在庇佑着村庄,于是这两棵古树就真成了守护村庄的南天门。周边村子的人听闻这两棵古树的存在,都纷纷跑来祭拜,就跟仙岩村祭拜大岩桥和牛棚一样,也是用毛笔黑字写着一张红纸贴上去。但他们都只祭拜左边的那棵常青树,因为左边那棵树一年四季都挂满了绿叶,四季常青,看起来也更粗壮,而右边的树其实是一棵果树,只不过因为年代的久远而成了古树。
可是有一天村庄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同扶生爷爷商量要砍掉右边那棵古树。那两个陌生男人从田埂上走到了溪边,又从溪边走上了这个斜坡,经过古树下,停在了扶生爷爷的屋前,那是中午时分,扶生爷爷戴着一副深褐色边框的老花镜,正坐在堂屋看杂志呢!
见有人来,扶生爷爷热情好客地迎接了他们,给他们倒了杯井水,并问清他们的来历和目的。他们说,他们想要去这座小山身后的大山砍些木头,为了开凿一条路方便队伍行进,他们想把石子路右边的那棵古树给砍掉。扶生爷爷当然不同意,这古树可是若生的祖辈就种下的,是有生命有灵魂的,怎能随随便便就砍掉呢?那两个人见扶生爷爷不同意,便继续说,这树也不见得就是您家的,至少没人证明这座山是您的,现在我们要搞现代化进程,我们必须砍掉这棵挡路的树,我们是得到大队的同意的,我们的队伍后天就来,还请您做好准备。
他们走后,扶生爷爷非常无奈地坐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人是城里来的,满口都是现代化,满口都是道理,更何况大队都同意了,他一个小村民还能说什么,而扶生爷爷也不知道怎样去证明古树是他的,所以只能等待那天的到来。
那天很早,一群穿着白褂子的男人扛着斧子和锄头就直奔古树,一阵砍伐的声音后,扶生爷爷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来不及换衣服,穿着大红色的褂子就往古树那里跑去。
古树的一侧已经被砍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快住手,快住手”扶生爷爷喊道,可是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没等扶生爷爷走近,就被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给拦住了,“大伯,我们的人不是来给您打过招呼了吗?您可别耽误我们的工作,这可是算工钱的。”说完,他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一捆叶子烟递给扶生爷爷,仿佛这就是交易的本钱。
扶生爷爷不收,他便派人送到屋里的桌上去,天还没完全亮,村里没人知道这事儿,也没人帮助扶生爷爷,他死命冲上去要阻止砍树的人,可却被两个体力惊人的大汉拦着,他过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砍伐自家门前的古树。
扶生爷爷的小孙女良儿醒得早,她闻声走出了屋子,又不敢公然跑过去,于是就躲进了屋子右边的那个茅房,从茅房的柴堆里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古树被砍了,连树根也被挖了起来,树林的那一片立刻透出从未见过的光亮,后来,村民们把这古树捡回家当了柴火,从此,那扇由两棵古树拼凑而成的门便少了一半,砍树的队伍顺利通过古树下,去了深山,他们从深山扛回一根又一根的粗树干,在小山的顶处往下扔,粗树干会沿着山顶滑下去,久而久之,那条划痕光秃了,成了砍树队伍专门扔树干的便捷通道,同样也成了村里孩子们的乐园。
孩子们经常跑到树林里去玩,从被砍掉古树的那个入口上去是一道斜坡,上到斜坡,仿佛进入奇幻森林,各种植物应有尽有,所以孩子们也喜欢那里,就算不砍掉古树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通过,从水塘边上去,仅仅是多走一小段路而已。
他们经常从山顶那条划痕滑下山脚,踩着划痕两边的土,抓着那些粗枝树干就开始倒退着往坡下滑,又从坡下爬上来,几个人一起比赛,看谁先爬上去。先爬上去的人就跑到旁边的葡萄藤上去荡秋千等着,那根葡萄藤长得跟大树一样,仿佛成了精,藤条非常粗大,小孩子们可以双脚踩在上面,荡出去,又荡回来,比用绳子做成的秋千有趣多了。
山顶往里走仍旧是茂密的灌木丛,据说只要穿过这片灌木丛,就能看见更高大的群山,而那山腰有一条细小的路,虽然路很小,又是处在悬崖之中,但因为所有的山都被绿油油的植物覆盖了,所以并不可怕,只要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能走到深山里去。
孩子们从未到过那片灌木丛的另一头,她们只敢在这座小山的树林里冒险,因为大人们说了,深山里面还住有老虎,还是专吃小孩子的老虎。
葡萄藤旁边有一条小小的水沟,是从深山里流下来的,水很清凉也很透亮,这水会一直沿着山间的树林流到水塘里,再从水塘里流到那块养着鱼种着葡萄和茭白的水田中,而水田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的月亮梯田,如果那些梯田也需要水的灌溉,那么若生就会从养鱼的这块大水田边上开一个小渠道,把水引下去。这样看来,这些水田都是依赖于大山深处的那股清流,大山深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这个问题太吸引孩子们了。
一日,水塘上流下来的水突然变小了,扶生爷爷拿了根竹竿换上水鞋就要往树林走去,良儿看到马上冲了过去。
“爷爷你去哪里?”
“我去山顶背后看看水,可能水被堵了,我得去放点水下来。”
“我也要去,我能一起去吗?”良儿很是兴奋地说。
“你别去,小心你外婆骂你我可不管。”说着扶生爷爷就走向了树林。
“爷爷爷爷,我要去,我要去,带我一起好不好?好不好?”良儿追着扶生爷爷央求道。
扶生爷爷拿良儿没办法,反正天晴,山路也不会被烂泥覆盖,去就去吧!“那你跟着我可不准乱跑啊,山上是很危险的。”
“好好好,我一定不会乱跑。”
良儿兴奋极了,她激动得小心脏都突然加了速地跳动,终于能到山顶的背后去了,那个让她无比好奇的神秘之地——深山。走近树林,良儿也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拿在手里,仿佛进到树林只有拿着木棍才会感到安全,她挥舞着手上的棍子往山路两边的枝条打去,一路沙沙作响。
来到山顶,经过那根巨大的葡萄藤,继续往前,茂密的丛林中沿着那条小沟有一条很小的路,小得仿佛被边上的灌木和树枝给吞没了,扶生爷爷走在前面不停地用竹竿敲打着小路两边的草丛,良儿知道这个动作,以前在仙岩村的时候也是这样,这是为了打草惊蛇。
那条小沟边上不仅有野草,还有很多小花,有的像一条尾巴,挂满了无数白色的小花朵,也有黄色的,不过黄色的似乎又是另一种花,也跟尾巴一样是一长条,有的就是一朵五瓣的淡蓝色小花,小得跟一个辣椒籽一样,这些都是在仙岩村没有见过的,让良儿这样欣喜。
走出那条被绿荫包围的小路,来到一个三岔口,三岔口位于大群山的山腰,往悬在山腰的小路走进去,里面就是深山了,良儿站在山腰入口处往山下看,竟然看见了那条小溪,原来树林山脚下的小溪是这样的长,弯弯曲曲像条飘带,溪里的水全是从深山里流下来的,远远望向深山那边,竟看见几条山瀑布,那些水该是经历了多少这样的山瀑布,才能流成那条欧家村人所需要的小溪啊!
挨着山腰的是一条水沟,也是从深山里弯弯曲曲地流出来,环绕着山腰像条水带,也像滋润这些山的血液,水沟外边才是这条小路,而就在这个三岔口,山腰的这条水沟被分成了两股,一股小的流向扶生爷爷家的树林,欧家村大多人的水田都是靠的这股水流,另一股大的流向另一个方向,因为要供应更多户人家,那股水还会在其他岔路口被分流。
扶生爷爷一看,果然是欧家村这股水流被人堵小了,他一脚踩进那沟里,弯着腰,弓着背,用手去把堵住水流的泥巴掀开一点,那水瞬间就变得浑浊起来,不过几秒功夫又恢复了清亮。扶生爷爷弄好后就洗了洗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竹竿朝着树林的小路走去,他边走边说,“好了,咱们走吧!”
“好了?不走山腰的路了吗?不进深山里去了吗?”良儿既惊讶又失落。
“进深山做什么?我们的水都是来自深山的,深山不会出问题,要出问题通常都只是在这个路口出问题,人为的问题。”
良儿看到爷爷如此坚毅的眼神和那铿锵有力的说话声,仿佛那深山里住着守护人类的神,那神就是大自然,大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如果真有了问题,那也是我们自己弄出来的。
“爷爷,他们把水堵得这么小,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那边需要多一点水他们就自己来这里堵一下泥巴,堵了一个晚上也该够了,有时候我们需要多一点水的时候,也会去把我们的那些泥巴全部弄出来,让水量达到最大,水是从深山流出来的,是大家的,又不是哪一个人的,没人会为这个问题争吵。”
“那深山的水是怎么来的呢?”
“深山的水就靠深山的树养着的。”
“树养水?树不是还需要我们去浇水吗?怎么会是树养水呢?”
“你看到的是用水去浇树,其实那只是水在回报它们,真正的水,是因为树的存在而存在的。”
“那,那被砍掉的古树呢?”
“被砍掉的古树啊,哎……被砍掉的古树可是生命呢!不仅是生命,还是载有灵魂的生命!”
扶生爷爷说完就长叹了口气,良儿也不敢再说话了,她不停地问自己,树是怎么养着水的?这个问题就跟有没有神仙一样神奇。
树,真的能养水吗?
良儿不知道树能不能养水,但自从外来的砍树人进了深山,欧家村的水流就渐渐变少,直至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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