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与肉体的相互作用

人们对这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到底是心灵支配肉体呢,还是肉体支配心灵?哲学家也加入这一争论,各有说法。他们自称为理想主义者或唯物主义者,进行了数以千计的辩论,然而这一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个体心理学或许能有助于此问题的解决。因为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真正关注的是心灵与肉体的日常相互交流。对亟待治疗的人(包括心灵与肉体),如果我们的疗法基础错误,我们便无法帮助他。因此,我们的理论必须源于实际经验,并能接受实践的考验。我们必须处理这些相互影响的结果,并满怀激情地去寻求自确的观点。

个体心理学的发现,消除了这一问题所引起的大部分紧张局面。它不再是个简单的“非此即彼”的问题,我们将心灵与肉体二者都视为生命的表达,是生活整体的部分。我们开始了解它们在这一整体中的相互关系。生命在于运动。仅仅是生理发展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运动意味着一个起统率作用的头脑。植物生根固定了,它停留在固定地方,无法移动。因此,假使植物有心灵,或至少是我们能在某种意义上理解的心灵,那太令人吃惊了。即使某种植物能预见未来,这种能力对它来说也毫无用处。“有人来了,他马上便会踩到我,我要死于他的脚下了。”植物这么想有什么用?它还是跑不了。

然而,一切能动的生物,都能预见事物并决定行动方向。这意味着他们具有心灵或灵魂。

“当然你有情感,否则你无法行动”——《哈姆雷特》第三幕,第四场

这种预见并指导行动的能力是心灵的首要功能。一旦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能了解心灵是如何控制肉体的:它为行动设定目标。只是不时地乱动于人毫无作用,行动必须要有目标。因为心灵的功能决定行动目的,因此它处于推动性的地位。但是既然运动的是肉体,肉体对心灵也施加影响。心灵只能在身体的极限中根据其能力使肉体运动。例如,如果心灵想使肉体到达月球,不找到一种能超越身体极限的技术,心灵注定会失败。

人类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运动得多,不仅仅是运动方式更多——这可从手的复杂运动中看出——而且他们更能通过其活动来影响环境。因此,我们可以预料:人类心灵预见未来的能力发展极为完善,而且他们会表现明显的有目的的努力以改善其命运。

此外,在人类身上,除了朝向部分目标的部分行动外,我们还能发现一个包罗万象的单一动作。我们的所有奋斗都朝向一种安全感:觉得生活中的一切困难都已克服,我们最终安全地胜利摆脱周围的环境。针对这一目标,一切行动和表现都必须协调统一。这样就迫使心灵似乎为了达到最终理想目标而发展。

肉体也是如此,肉体也是尽力使自己统一,它也朝一个早已存在于胚胎中的理想目标发展。例如,假使皮肤破了,身体就会行动起来使自己再次成为一个整体。然而,从体不能独自发掘自身潜力,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它还会得到心灵的帮助。运动、训练以及一般卫生学的价值已得到充分验证。这些都是肉体朝最终目标努力时,心灵所能提供的帮助。

自始自终,生命中成长与发展的这种合作关系从未中断。作为整体不可分割的部分,心灵与肉体相互合作,心灵就像一个马达,调动它在肉体里所能发掘的所有潜力,帮助肉体到达高枕无忧牢不可破的境地。在肉体的任何运动中,在任何表情的病症中,我们都能看到心灵目的的印记。人活动,他的活动之中必有意义。他活动其眼、其舌、其脸部肌肉,他的脸会有一个表情,这就是一个意义。给予这种意义的正是心灵。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看心理学(即心灵的科学)真正的探究之物。心理学的目的在于探索人的各种表情的意义,找出他的目标,并以之与别人的目标相比较。

在争取安全这一最终目标之时,心灵必须不断地使这一目标变得具体,必须计算出安全的位置及达到它的方法。当然,在此可能会走错路,但是不确定目标、选定方向,就根本没有行动。如果我动手,我心中必然已想这样动了。心灵所选择的方向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但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心灵误以为这是最佳抉择。所有心理上的错误,都是选择运动方向的错误。安全这一目标为人类所共有,但有些人误断了它的所在之处,而朝错误的方向前进,因此便误入歧途。

如果我们看到一种表情或病症而无法认清其意义,了解它的最佳办法就是:先大致将它简化为一个动作。试以偷窃这一动作为例:偷窃就是拿走别人的财产据为己有。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这个动作的目标:偷窃的目标就是使自己富起来,并通过占有更多的东西加强自己的安全感。因此这一运动的起点就是一种贫穷感,一种受剥夺之感。第二步是要找出这个人所处的环境,以及在何种情况下他觉得受到剥夺。最后,我们可看看他是否会通过正当途径改变这种环境、克服自己的受剥夺之感。他是走正道呢,还是错用了获取所欲之物的方法?我们无需指责他的最终目标,但是却能指出他采取了错误的实现办法。

第一章中已提到,到四五岁的时候,个体已经统一了自己的心灵,并且已形成心灵与肉体间的关系。在此期间,他从周围环境中继承到各种品质,接受到各种观念,并将它们进行调节以适应自己对于优越感的追求。他赋予生命以意义。他所追求的目标、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情感特征,这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些在日后也可以改变,但他必须首先消除童年期形成的所有错误观点才行。他以前的思想及行为会与他对生命的诠释一致。现在也一样,如果他纠正了错误的统览观,他新的思想及行为也会与新的诠释相一致。

个体正是通过其感官与环境发生联系,并从中获得种种观念。因此,从个体发展自己肉体的方式,我们可以看出他打算从环境中接受的观念,以及他如何利用自己的经验。我们只要注意一下他看和听的方式,注意一下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就能对他产生大量了解。这就是站姿极其重要的原因之所在。它们告诉我们一个人是如何发展他的感官,又如何利用它们来选择观点的。任何站姿都有一个意义。

现在我们可以加上我们对心理学的定义。心理学是了解个体对其肉身接受的感官印象的态度。我们还可以开始看到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巨大差异是如何产生的。如果肉体不适应环境,难以完成环境的要求,它往往就会成为心灵的负担。因此,那些生来就身体有缺陷的儿童,智力的发展也会稍为迟缓。他们的心灵难以朝一个优越的位置影响、移动并且控制其肉体。如果他们要实现与别人同样的目标,他们要付出更大的心灵努力,心智也必须更为集中。因此,他们的心灵负荷不堪,他们也变得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如果小孩总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缺陷和行动困难,他的注意力便无法分散给外界事物,他既无时间又无自由对他人感兴趣。结果,他长大成人后,社会感便会很淡,合作能力也相当低。

身体缺陷会造成诸多障碍,但是这样障碍决不代表一个无法逃避的命运。倘若心灵本身积极活跃,努力克服这些障碍,个体也能与那些生来健康的人一样成功。事实上,尽管他们有重重阻碍,身体有缺陷的儿童比那些生来具备一切优势的儿童往往成绩更大。例如,有个孩子视力不佳。要想看清楚的话,他得比目光敏锐的同龄人更专注。他对这个可见的世界更加注重,对区分各种颜色及形状更加感兴趣。最后,比起那些从未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儿童来,他们会能更欣赏这个世界。因此,有缺陷的器官最终也能产生巨大的优势,但心灵必须找到克服缺陷的途径。

在画家和诗人当中,很多都视力不好。这些缺陷因高度发展的心灵而得到克服,最后他们更能比正常人使眼睛服务于更好的目的。在左撇儿童中也许更易看到这类补偿。他们的左撇不为人所知,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开始上学的时候,人们都训练他们使用有缺陷的右手。因此,他们并没真正训练好来写字、作画或手工。假若心灵能克服这些困难,我们可以预料:这只有缺陷的手会掌握一种高度技能。事实正是如此。很多情况下,撇儿童字写得更漂亮,画画得更出从,手工也做得更灵巧。通过找到合适的技巧,通过动力,培训和练习,他们化不利为有利。

只有那些想为团体做贡献的儿童,那些兴趣不在自己的儿童,才能教会自己成功地弥补自己的缺陷。如果只想摆脱困难,他们只会一直落在后面。只有当心中有努力的目标,当实现这一目标比遇到的障碍对他们更显重要时,他们才会斗志昂扬。

这是一个兴趣和注意指向何处的问题。如果他们朝一个身外的目标努力,他们自然而然会训练、武装自己以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只会将困难视为成功路上要清扫掉的阻碍而已。反之,如果他们的兴趣只在强调自己的障碍,他们与这些障碍相抗争也只是想摆脱它们,非这样他们就不能取得真正的进步。一只笨拙的右手,单靠想、单靠希望它没这么笨拙,单靠躲开不可避免要笨拙的场景,是训练不成灵活的。只有当想在以后做得更好的动机比因现在的笨拙而产生的气馁感更加强烈时,笨手才能通过实际活动中的锻炼而变得灵活。倘若一个小孩想调动力量克服困难,他必须有一个身外的行动目标。这个目标应基于对现实的兴趣、对他人的兴趣、对与人合作的兴趣。

当我调查一些具有遗传性肾病的家庭时,发现了一个关于遗传性格及其可能作用的好例子。这些家庭的许多小孩都尿床。这种身体缺陷是真实的,它可以肾、膀胱或脊椎分裂中(spinabifida)得到显示。往往腰部皮肤上的一颗痣就能令人怀疑该部分有缺陷。然而,这种生理不是决非尿床的唯一原因。小孩不完全受控于其器官,他还以自己的方式使用它们。例如,一些小孩晚上会尿床,但白天却绝不会。有时候当环境或父母态度发生改变时,这种习惯会突然消失。如果小孩不再以其缺陷服务于错误的目的,尿床是可以克服的,除非这个小孩心理上也有问题。

但是,大多尿床的儿童,都有继续下去而不克服的动机。经验丰富的母亲能进行合适的训练,但如果不甚熟练,尿床就会持续下去。那些肾或膀胱有毛病的孩子的家庭,通常会过分关注便溺情况。如果小孩注意到这件事极为重要,他通常会抵制。这只会给他提供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全力抵制这类训练。抵制父母处理方式的儿童,他们总能抓住父母的弱点来反击。

德国的一位着名社会学家发现:大部分罪犯的父母的职业都与打击罪犯有关,比如说法官、警察或狱监。这些儿童的老师在学术上往往顽固落后,笔者的经验也证实了这一点。我还发现:数目惊人的神经症小孩都出自医生之家,许多少年犯都出自牧师之家,同样,如果父母过分关注便溺,小孩更会通过尿床显示他们有自己的意志。

尿床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例子来说明:梦被很好地用于激起与我们想做的事相符合的情感。经常尿床的儿童会梦见他们下了床到了洗手间。这样他们就原谅了自己:现在他们就完全可以尿了。尿床有几种目的:引起注意、操纵他人,整天整夜地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时尿床也用以与别人为敌,这个习惯就是一纸宣战书。不管我们怎么看,很显然尿床真是一种富有创意的表现方式:这个小孩不是在用嘴说,而是用膀胱说话。身体缺陷只是给他一种表现自己观点的方式。

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愿望的小孩往往处于某种压力之下。他们一般是被宠坏的孩子,但现在不再是注意的中心。也许又有一个小孩降生了,他们越来越觉得难以得到母亲一心一意的关注,因此,尿床标志着他们试图与母亲更加亲近,即使是通过这种不大令人愉快的方式。实际上,尿床就是在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我还需要照顾。”

在不同环境,或对于不同的缺陷,儿童会选择实现这一目的的不同方式。比如,他们在夜晚又闹又哭制造声音来与母亲接触亲近。有的小孩还会梦游、做恶梦、掉下床或说口渴要喝水。以心理学背景来对此进行解释,原因都是一样。至于小孩选择何种症状,一部分在于他们的身体情况,一部分在于其环境。

这些例子清晰地表明了心理对于肉体的影响,心灵完全可能不仅影响到对某种生理症状的选择,而且可以控制并影响全部素质。我们对此假设没有直接的证据,也看不出来如何能找到这种证据。然而,证据似乎是明白无疑的。一个胆怯的小孩,其胆怯会反映于他一生的发展之中。他不会关心身体上的成就,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能得到这种成就。因此,他决不会想到要有效地训练自己的肌肉,对于外界那些通常会刺激肌肉发展的观念,他只会充耳不闻。而其他儿童,他们对训练肌肉感兴趣,与那些兴趣封闭的胆小儿童相比,身体发展会更快更好。

由此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断定:肉体的整体形状及发展受到心灵的影响,并反映其谬误和不足之处。我们往往还可以观察到:如果一个人没有找到满意的途径来弥补其身体缺陷,他的身体状况就是其心智或情感问题所造成的结果。例如,在四五岁之前,内分泌腺肯定会受到影响。虽然有关腺的缺陷对行为不会产生强制性影响,但是,它们会不断受到整个环境的影响,受到小孩所极力接受观念的方向的影响,及其心灵创造性活动的影响。

情绪的作用

人类对环境所作的改变,我们称之为文化。我们的文化是心灵为其肉体所激发的一切运动的结果。心灵给我们的工作以启发,指导并帮助我们肉体的发展。最后我们会发现:在人类的各种表情中,心灵的决断无处不在。但是,如果心灵高估自己的重要性,这决不可取。我们如果要克服困难,身体就必须健康。因此,心灵致力于控制环境,以保护肉体,不受疾病、死亡、损伤、意外及各种功能损害的威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发展自己感受苦与乐的能力、想象力以及认清环境优劣的能力。

情绪为肉体面对情境提供一种具体反应。幻想和自居作用(identification)都是预见未来的途径。不仅如此,它们还能激起有关情感,而肉体就会依据这种情感采取行动。这样,一个人的情绪形成于他赋予生命的意义以及他为自己决定的奋斗目标。在很大程度上,情绪虽然能操纵肉体,它们并不依赖肉体。它们往往主要是依赖个人的目标及其生活方式。

显而易见,个人的生活方式并非控制其行为举止的唯一因素。缺少其他辅助力量,一个人的态度不会导致其行动。它们必须得到情绪的增援,才能产生行动。个体心理学的新观点就是我们观察到:情绪绝不会与生活方式背道而弛。只要目标确立,情绪就会自我调节以实现这一目标。因此,我们所讨论的已不属于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畴了。情绪的产生不能用化学理论进行解释,也不能用化学检验加以预测。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必须首先假设存在生理过程,但我们更对心理目标感兴趣。例如,我们并不十分关注焦虑对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影响,但非常关心焦虑的意图及目标。

依照这种研究方法,焦虑并不来自对性欲的压抑,也不是难产的后果,这些解释都太离谱。我们知道,如果小孩习惯于被母亲陪同、帮助,受到她的支持,他可能会发现表现得焦虑不安——不管原因何在——是控制她的有效途径。我们也不仅仅满足于对愤怒的生理描述。经验告诉我们,愤怒是一种用以控制人或情况的工具。我们也承认,一切生理特征和心理特征都是先天而成,但我们却应当注意在努力实现最终目标中,这些先天之物所起的作用。这就是心理学的唯一正确的研究方法。

在每个人的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感情依照对实现个人目标最为重要的方向和程度成长、发展。他的焦虑与勇气、欢乐与悲伤,都与他的生活方式相吻合,与他们相关的力量和优势、也与我们的期望相一致。如果一个人通过悲哀来实现他的优越目标,他决不会为自己实现目标而感到愉悦和满足。只有在痛苦万分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幸福!我们还注意到:感情可随意来去。一个患恐惧症的病人,当她在家里或控制他人时,她的焦虑感便会随之消失。每个神经症患者都避开生命中任何他们觉得自己无法控制的部分。

如生活方式一样,情感也是固定不变的。例如,懦夫总是懦夫,不管他面对弱者是如何傲慢,受人保护时又是如何勇敢。他给门上三重锁,养上看家狗,装上防盗铃来保护自己,但仍坚称自己如猛虎一样勇敢。无人能证实他的焦虑感,但他不厌其烦地来保护自己,这就足以暴露其性格中的懦弱。

性与爱这两者也能提供类似的证据。当一个人心中有对性的目标时,他对性的情感就会产生。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关于性的目标上,尽力排除与此冲突、不相容的趣味,因此能够激发适当的情感和功能。如果缺乏这些情感和功能(例如阳萎、早泄、性欲倒错和性冷淡),很明显就是他不愿放弃那些不合时宜的趣味所导致的。这些反常都是由错误的优越目标和生活方式所引起的。在这类病例中,我们往往发现:他们总是倾向于期望得到伴侣的体贴而自己不体贴他人,他们缺乏社会感,缺乏勇气和乐观精神。

我有一个病人,在家里排行老二,他因无法摆脱一种犯罪感而痛苦万分。其父兄都高度重视诚实做人。这孩子7岁时,他在学校告诉老师是他自己做的作业,但实际上是哥哥代他做的。这个小孩的犯罪感隐瞒了3年。最后他跑到老师那里承认了自己可怕的谎言,但老师只是一笑置之。接着,他又哭着去见父母并再次认错,这次他更成功,父亲对他尊重事实深以为荣,安慰表扬了他。但尽管父样原谅了他,这小孩还是非常沮丧。我们只能下这种结论:他为了这种小错而如此严厉地谴责自己,只是想证明自己是极其审慎正直的。家里高尚的道德风气,促使他想在正直方面优于别人。在学习中和社会上,他都觉得不如哥哥优秀,因此他尽力以自己的方式来获得优越感。

在以后的生活中,他还会通过各种其他方式来自责。他染上了手淫,在学校也未完全戒掉欺骗行为。每当他参加考试之前,他的犯罪感就更加强烈。接下来,他的这类困难越来越多,因为完全知晓自己比哥哥心理负担要重得多,因此当他没能取得哥哥那样的成就时,他就总以此为遁辞。离开大学后,他打算找一份技术性工作,但是这种强迫性的犯罪感对他纠缠不放,他整日整夜地祈求上帝原谅。这样,他当然就没有时间找工作了。

现在,他的心理状况极为恶化,被送到精神病院,在这儿,人们以为他无可救药。但一段时间后,他大为起色,离开了医院,只是请求如果复发请院方再次收容。他改行学艺术史。又要考试了,他竟在一个假日跑到教堂,五体投地地拜倒在众人面前,大声喊道:“我是所有人中最大的罪人!”这样,他再次使人注意到自己的良心是敏感的。

这样在医院又呆了一阵,他回家了。一天他竟然全身赤祼祼地跑去吃午饭!他身体健美,这方面是足以与哥哥和其他人相媲美的。

他的犯罪感是使他显得比别人诚实的工具,也是他奋力实现优越感的方式。然而,他的种种努力走的都是生活的旁门左道,他逃避考试,不找工作,这都表明了他的懦弱和高度的力不从心感。他的所有神经症症状都是故意逃避任何他害怕会失败的活动。他在教堂自责、令人咋舌地冲进餐厅,这都表明他用卑劣的手段来获取同样的优越感。他的生活方式就要求他做出这样的行为,而他产生的感情与其目标也完全一致。

也许另外一个例证更能清楚地表明心灵对于肉体的影响,因为与此相关的是我们更为熟悉的现象,这种现象导致的也是短暂而非永恒的身体状况。这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每种表情都会有其身体表现方式。个体会以某种可见形式表现其感情,可能见于他的姿势态度,可能见于他的脸部,也可能见于他索索发抖的四肢。同样的变化也可发现于器官本身上。例如,如果一个人脸色发红或变青,他的血液循环必定受到了影响。愤怒、焦虑、悲伤,每种情感都会通过我们的“身体语言”得以表达,而且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自己的语言。

当处于令人惊恐的情况下,有的人索索发抖,有的人毛发直立,有的人会心跳加速。还有的人会出汗、咳嗽、哑着嗓子说话,或身体缩成一团向后退。有的身体平衡会受到影响。有的会没有胃口,呕吐不已。对有些人来说,这些情感影响的是膀胱,而对另外的人来说却是性器官。进行考试时,许多儿童觉得性器官受到了刺激,而且众所周知:罪犯犯罪后,经常会跑到妓院或女友那里。在科学领域,我们发现有的心理学家声称性与焦虑密切相关,而有的却认为两者风马牛不相及。这些都是基于他们个人经验的主观观点。

这种反应属于不同类型的人。调查又会揭示出这些反应多少来自遗传。某些身体表达也能给我们提供暗示,看出整个家庭族的弱点和怪癖,在同种情况下,这个家族的其他成员也会产生类似的身体反应。然而,这里最有趣的是:观察心灵是如何通过情感激发各种身体状况的。

我们可以从情感及其身体表现中看出:心灵在它认为有利或有害的情况下,是如何采取行动、作出反应的。例如,当某人突然发脾气时,这个人是想尽快解决自己的困难,他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痛打、非难、或者攻击别人,愤怒的结果就会影响到器官,它使器官行动起来或紧张起来。有些人一发怒就会胃疼或脸红。他们的血液循环产生巨大变化,他们甚至会因此而头疼。在偏头疼和习惯性头疼的背后,我们往往会发现受到压抑的暴怒或羞辱。而且对于某些人,愤怒会引起三叉神经痛或癫痫性痉挛。

情感影响身体的方式尚未被完全探究清楚,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完全了解它们。心理紧张对自主性神经系统和非自主性神经系统均有影响。只要有紧张感,自主神经系统必会采取行动。这个人会拍打桌子、紧咬嘴唇,或撕纸。只要人一紧张,就好像有某种东西推动他以某种方式采取行为。咬铅笔头或咬手指头都能让他释放紧张感。这些举动告诉我们,他觉得某种处境威胁到了自己。在陌生人当中脸红、发抖、抽搐,都是同样的道理。它们都是由于焦虑或紧张而引起的。通过非自主性神经系统,这种紧张感传到全身各处。这样任何情感一经产生,全身就会处于紧张之中。然而,这种紧张感表现得并不总是和这些例子一样明显,我们在此指的也仅是那些身体上的病症,它们与神经紧张的联系显而易见。

如果我们更深入地研究一下,主浍发现: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参与感情的表达,而且身体表达都是心灵与肉体相互作用的结果。审视心理对肉体以及肉体对心灵的相互关系极为重要,因为它们是我们所关注的整体的两个部分。

从这些证据中,完全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及相应的情感特征,会对身体的发展产生持续不断的影响。如果儿童的性格及生活方式很早就定型,我们只要有足够的经验,就应当能够预见他以后生活中的各种身体表现。勇敢者会显示自己的心理态度影响于自己的体各中,他的身体构造会异于常人,肌肉会更加结实,仪态会更加规矩。姿势很可能对身体发展有很大影响,而且是肌肉更为健美的部分原因。勇敢者的面部表现与众不同,而且最终他的全部特征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头盖骨的形状都可能改变。

今天已很难否认心灵影响大脑的运作。病理学有许多这样的病历:一个人因大脑左半球受伤而丧失读写能力,但通过训练大脑的其他部分,又重获这些能力。当一个人中风或不能恢复大脑受损部分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大脑的其他部分进行弥补,并恢复各器官的功能。当要表明个体心理学可能能运用于教育时,这一点极为重点。如果心灵能对大脑施加这种影响,如果大脑只是心灵的工具——虽然重要,但也只是工具而已——那么我们可以找到了发展并改善这种工具的方法。大脑有缺陷的人,不必一生都不可避免地受其约束:他可以找到各种方法来训练大脑,使其更适于生活。

倘若心灵将目标确定在错误的方向上(例如没有发展与人合作的能力),它就无法对大脑的成长施加有益的影响。因此我们发现:如果儿童缺乏与人合作的能力,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们就不能完全发展其智力及理解力。因为成人的全部举止显示出他在四五岁时形成的生活方式的影响,因为他的世界观和赋予生活的意义所产生的结果都显而易见,所以我们能够找出他所遇到的在合作上的障碍,并帮助他矫正其失败之处。在个体心理学当中,我们已朝这门科学迈出了最初的几步。

心理特征和身体类型

许多学者指出:在心灵表达与肉体表达之间,存在着一种永恒的关系。但似乎没有哪一个人曾试图找出两者的桥梁和因果关系。例如克雷奇默曾描述过如何通过研究一个人的生理特征来找出与此相应的心理及情感特征。这样,他得以把绝大部分人分成几个类型。比如,那些脸圆、鼻短、有肥胖倾向的人,如凯撒大帝所说:

愿光周围的人都肥壮,脑袋光滑,通宵安眠。《凯撒大帝》第一幕,第二场。

克雷奇默认为特定的心理特征与这样的体格有关,但他没有说明这种关联的原因何在。在我们的社会中,具有这种体格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身体缺陷,他们的身体完全适应于我们的文化。在身体上,他们觉得自己与别人一样健康。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他们并不紧张,如果想打架,他们觉得自己是能行的。然而,他们无需将别人视为仇敌,也不必认为生活充满恶意而苦苦挣扎。有一派心理学家称其为“外向者”,但没有说明其原因。然而我们称其为外向者,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并未导致焦虑感。

克雷奇默分类的另一种相反类型的人是有神经质的人,他们有的长得像小孩,有的越高得超常,鼻子长长,头呈蛋形。克雷奇默认为这类神经质的人性格内向,喜欢内省。他们一有心理障碍,容易得神经分裂症,他们是凯撒大帝所说的这种人:

杨·卡修斯又高又瘦,他思虑过多,这种人很危险。——《凯撒大帝》第一幕,第二场

这种人可能有生理缺陷,成人后较为自私、悲观、内向。他们也许会要求得到更多的帮助,如果没有得到足够的注意,他们就会充满怨恨、疑心重重。尽管如此,克雷奇默也承认,有许多是混合型,甚至肥胖型的人也会产生属于瘦长型人的心理特征。如果环境使他们朝这个方向发展,使他们变得胆小沮丧,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了。通过系统性打击,我们也许能把任何小孩变成神经质的人。

如果具有长期经验,我们便能从各种部分表现中,看出一个人与人合作的能力大小。人们实际上一直在不知不觉中寻找这类人号。合作的需要不断地给我们提出各种要求,我们也凭直觉而非科学煌方法找到各种暗示,来指导自己如何在混乱喧哗的生活中找到更好的方向。同样我们可以看到:每次历史大动荡之前,人们在心里早已认识到必须改革,并为实现这一目标奋力拼搏。因为这种拼搏纯属本能,错误也就容易造成。人们总是不喜欢有明显身体特征的人,对畸形的人和被毁容者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实际上是在不知不觉地推断这些人不大适于合作,这自然大错特错,但他们的推断也可能是基于自己的经验。对于具有这些生理异常的人,目前尚未找到合适方法来提高他们的合作程度不同,他们的缺陷也因此被过去强调,而他们自己也成为大众迷信的牺牲品。

现在我们来做一个总结,在四五岁的时候,小孩就统一起自己的心理奋斗目标,建立起心灵与肉体之间根本关系。固定的生活方式,与此相应的情感和生理习惯及特性都已成型。这种生活方式融合了或多或少某种程度的合作精神。以其程度,我们去理解并评价一个人。例如,所有失败者的共同之点就是合作能力极低。我们现在可以给心理学再下一个定义:它是对合作精神缺陷的了解。既然心灵是一个整体,同样的生活态度又贯穿于它所有的表达之中,那么一个人的情感和思想必会与其生活方式相一致。如果我们看到情感造成明显的困难,而且违背人的私利,只想改变这种情感是毫无用处的。它们是个人生活方式的真实表现,只有改变生活方式,这些情绪才能得以根除。

对于教育和治疗的未来,个体心理学在此提供了一个特殊的暗示。对于人的个性,我们决不能只去治疗一个病症或单一方面,我们必须在他对生活方式的选择中、在他的心灵对经历的解释方式中、在他赋予生活的意义中,在他对从身体和外界得到的印象做出反应而采取的行动中,找出其错误的看法,这就是心理学的真正任务。真正的心理学不会用针扎小孩看他蹦得有多高,不会搔痒看他笑得有多乐。这类做法在现代心理学中极为常见,可能也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个人心理的东西,但也只限于证明个人有一种固定的生活方式而已。

生活方式是心理学最适合的研究对象和调查对象,采取其他研究对象的心理学家主要研究的是生理学或生物学,对于那些调查刺激反应的人,那些企图找到“创伤”——即震惊经历——所产生影响的人,那些研究遗传能力、观察他们如何发展的人,这一说法都是正确的。然而,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考虑的是灵魂本身,是统一的心灵,我们研究的是个人赋予世界和自己的意义,他们的目标、奋斗方向,以及解决生活问题的方式。迄今为止,我们了解个体的最佳办法,就是研究他与人合作的能力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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