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乌鸦巢

                                    -----记第二次鸦巢国家公园野营

       第一次去Crows Nest National Park (鸦巢国家公园)野营是去年将近清明的时候, 清早就出发。记得去的路上特地中途在宁静秀丽的Somerset Dam(桑默塞特水库)做了些许的停留,主动去信息中心接受了些饮水思源的教育。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对每一位到访的游客都热情接待,耐心解说,还随手送上小巧精美的沙漏,可以吸附在浴室的玻璃上,以提醒沐浴时间不要太长浪费水。那次离开水库之后又拐去该区的Esk小镇的Red Deer(红鹿) 咖啡屋午餐,点了些海鲜。特别钟爱那家海洋特色满满的咖啡屋,对那份情境回味无穷,总是想着再去光顾一回。

现在入春了,正是野营的好时机。还要感谢女王生日的公共假期,可以享受长周末。按原计划,今天只等范先生一下班,就出发去鸦巢参加牧师Dave发起的教会野营。天气预报有雷雨。干旱的布村是需要雨的。不求晴天,只求若雷雨也平安。

一、向营地出发

范先生回家了。喊贝贝上车。家里的车子已经被野营的物件塞得只剩下三个空座位了。大宝还在新加坡。若是她也一起去野营,怕是只能去坐车顶上了。

没完没了的忙乎嘎然停止,离开家的感觉为何那么不真实,不真实得让人几分没了着落的心烦。一路上,干脆闭目养神,反正人的心情千万种,每一种也都傻傻分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劝着自己,睁开眼睛看看窗外吧,或许有些美景。这一看,便解救了心情!那些云!窗外天上那些云!它们早已拉开了表演的序幕,而我,究竟已经错过了多久? 那漫天漫天的阵容,那令人目不暇接的装扮,那飞舞,那欢唱,那低吟,那呼之欲出的深情……先去追那抹殷红,那一定是西边了,正是晚霞的红晕。那样红成绸缎红成河,穿梭于飞闪而过的路边栏杆和树林之后,只怕是车在哪里一拐弯,便要将这份红艳失去。赶紧拿出手机,在百般颠簸中对准了拍。透过手机看,那道暮红竟化作了横卧在层层叠叠茂密树林后面的巨龙,朝着车子疾驰的方向奋勇飞腾而去,好似要抢在我们之前去霸占某个神圣的地盘,就这么隔着遥远你追我赶地相持不下,直到车子转了方向,方才将它留在脑后。迂回的公路哟,竟载着我又开始了新的追逐。这回差点尖叫的是,天边另一处红到发亮的火烧云,正将天边的树林烧得噼里啪啦的,惊心动魄!罢了罢了,这心脏有些受不了。从天边收回视线往天上看,却见一舒广袖的云,带着些忧伤而执着的灰暗,不离不弃地拉着一裙裾飘飘,浑身散发火凤凰般金灿灿光芒的云,拉得那么殷勤,拉得自己的膀臂越来越细,就要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也浑然不觉……啊,那份不眠不休的痴迷。

就这么彩云千载地山一程水一程,还来不及察觉之间,一个多小时已悄然飞逝,天色暗了下来,夜幕匆匆降临。车子终于进入山区小道,再不多时便可到达营地。正试图回忆上回来营地的模样时,只听得“碰,哧”的声响爆出,贝贝说,“车胎破了。”我也说,“有个车胎破了。”去年刚买的车,此遭遇纯属意外。

将车往道边空地停靠,打应急灯。是哪个车胎爆了呢?应急灯的红光 “啪嗒啪嗒”刺眼地在漆黑里闪,什么也看不清。听声音是左后轮胎吧,我们仨都这么说,必须换上备用胎。荒郊野岭黑灯瞎火的,又是第一次换胎,毕竟没经验,还是打个电话请牧师Dave 来帮忙,他和牧师娘Kerry已经在营地。若联系保险公司的路边协助,恐怕更要久等。Dave 说刚刚在酒吧点了晚餐,走不开,再过二十分钟才可以出发。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等。得先把车后满满的一切都卸下来,才能够拿出备用轮胎。路上偶有车辆驶过,想必也是要去野营?卸完东西在路边草地上后不久,有辆过路车明显减速,在不远的前方靠边停下,也打上应急灯。车里出来一位身穿黄色工作服的女士,边问边朝我们走来,“你们还好吗?” “车胎爆了。” 于是女士过来,很诚心想帮忙的样子,说以前自己换过几次轮胎的,只是现在不会换了,但是可以帮忙看看。原来她就住鸦巢,在附近上班,治理火蚁的工作,辛苦了一天都还没怎么休息呢,现在是下班回家晚餐的路上。“我有个朋友也是做治理火蚁的工,很辛苦的,您还是先回家晚餐吧,”这样让她操心,实在过意不去,便告诉她朋友Dave 会来帮忙的。她说没事,想看看多少能帮点啥。乡村人家,古道热肠。于是同心把备用轮胎取出,崭崭新的。把工具取出,崭崭新的。她帮忙把固定千斤顶的螺丝旋松,把千斤顶取出。范先生用工具把固定左后轮的螺丝们都先旋松了,然后才发现不对啊,瘪的不是左后轮,是左前轮。看来光听声音判断不靠谱。于是把螺丝们通通旋紧回去,改去旋松固定左前轮的螺丝们。在Dave 来之前,能做多少是多少吧。现在得找出车底下为千斤顶而存在的那个点。范先生和这位好心的女士(竟然一见如故似地忘了问如何称呼了)轮番趴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用手摸着找。总算找到,便开始发挥千斤顶的铁臂威力。似乎上了正轨,有些眉目。不禁仰头望天,一望,便跌进那星空里醉了!公路两旁茂密树林的林梢之间露出的条形夜空,是条深蓝色的多瑙河,在乡村小夜曲里无声地流淌。天河里,钻石般闪烁着星光点点,点点都落在渴想美丽的心上。“这星空多么神奇,多么迷人啊!城市里见不到这样的星空的。”感慨地对她叹道。“哦,那当然!城市里怎么可能!”她的语气里洋溢着乡村人家的自豪,“你们好幸运,就在你们到来之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雷雨。”哇!雨的字眼令我心花怒放!下过雨!旱情可是减轻一些?怪不得草地湿漉漉的,怪不得空气如此清新,一切如洗。她的手机亮起,有信息。她有些费劲地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小学生试图朗读课文似的。本该尊重她的隐私稍稍离开她些不去看的,却觉得她毫不介意,而且乐于分享,继续在我的面前读着,读出了些“法院”之类的不太平字眼。读罢,一边把手机掐暗,一边有些懊恼地对手机里的人说,“混蛋,或许你本就不该那样干……”我一下子不大放心她,问,“是你的朋友吗?” “是我的前夫。”她说,透着几分孩子向大人倾诉的语气。她说前夫现在已经有了同居的女友,有一次在商场见面,他们俩当众用难听的话语大声羞辱她。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被前夫非法偷走,藏起来不让她见,现在孩子们已经不再爱她,也不想见她。以前孩子们和她住时,他们可以爱她,也爱父亲,可是现在他们不被允许爱她。“在澳洲,母亲应该很受保护的呀?”“那是以前,现在糟糕多了。因为很多母亲不诚实,撒谎,滥用法律的恩惠……”她儿子可能参与了打架斗殴之类的事。听着她,心里顿时有泪在涌,真想马上拥住她为她祷告。她是个愿意倾诉的人,也必是个需要倾诉的人,但愿我的倾听能够减缓一些她的痛楚。Dave 的信息来了,再次确定方位后不久,Dave的四轮驱动便出现了。范先生的千斤顶已经顶起了几百斤了吧。Dave与Kerry 下的车来,我介绍他们与好心人认识。大家再次向好心人谢了一番。她说那我走了。Kerry说你放心吧,Dave是个机械师,知道怎么做的。她便告辞了。我竟十分不舍,“谢谢你!请让我拥抱你!”紧紧地拥抱,连同我心里的祷告。觉得还有什么话要说,却除了谢谢,再也没有别的语言。望着她跑向她的车子,再也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地喊,“我会为你祷告的!”她的声音从前方闪烁红亮的应急灯光束里传来,“为我的孩子们祷告!” “是的!我一定会的!”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回去,仿佛要把一颗心都喊出来。多么想追过去再拥抱她一回,却只能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车里,看她的车子消失在夜茫茫的山路里。

有Dave在,换轮胎妥妥贴贴。看着卸下的前轮,那个轮胎的破处,竟是一个被锋利刀口强劲地切过那样的大破洞,而非只是小钉孔,想必是与某块锐利的石块火速交锋的结果。忍不住用手指去触那破口,指头穿越过去就能感觉到内外两层胎被切割开的伤有多么重。“哇!这是多么特别的经历啊!”Kerry 笑着寒暄。“是啊,这下子刻骨铭心地难忘了!”我也呵呵笑起来,兴奋地在草地上做挥臂跳跃运动,“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这待遇该有多么特别呢!”“哇!周年快乐哦!几多年的记念呢?”嗯,多少年总也记不住,大宝的年纪加上一就对了。Kerry 说他们刚刚去过酒吧晚餐了,我们若想去,他们可以带我们去。“好啊!” 范先生这么辛苦,该去美餐一顿犒劳一下。

重新做回车里,再次出发。

一上车,贝贝就开口了,“妈咪,这个女人恰恰就是圣经里的好撒玛利亚人呢。” “是的亲爱的,她是个好撒玛利亚人。我们要为她祷告。愿主祝福她。”

听说要去一个酒吧,贝贝悄声说,“我不想去酒吧,会有很多喝醉酒的人。”我笑着说,“酒吧是他们喜欢的口头称呼而已,放心吧。”

到了,并不是贝贝想象中的酒吧,餐馆名叫Grand Old Crow Hotel。进去就感觉很乡村的简朴宁静,已是有些迟了,人不多。Kerry 很有礼貌地替我们问,“你们还提供晚餐吗?”“还剩二十五分钟。”那得抓紧点餐。范先生要了两样,我就要个羊肉色拉和一份浓汤,服务员建议贝贝点份老人餐,份量介于儿童餐与成人餐之间。Dave 和 Kerry 各自点了饮料与甜点,便让我们挑个地方坐下来。真好,又可以聊聊天,感觉有好阵子没能好好聊聊天了。Kerry 讲故事一样地说,“今晚我们刚在这里点了晚餐,Dave的手机就响了……”我笑了,没想到自己那么骚扰人,便开玩笑说,“那个电话是来自上帝的呼召,Dave 走到哪里都逃离不了事奉祂的使命。”“接了你电话后,我们问可否取消点的餐,回头再重新点,他们说已经开始备菜,无法取消了。我们就只好继续留下来等餐,不能马上赶过去你们那里。上菜后Dave 只吃了几口就打包放车上,赶去见你们了。那份晚餐现在还在车上呢…..”哎呀,赶紧把那晚餐拿来一起吃呀。“没关系,Dave 想留着明天再吃,我们已经要了甜点了。”

温暖的浓汤很快就先送来了,上面缀着些面包脆片。一边与范先生分享浓汤,一边就问Dave,“对了,忘了你是否与我分享过你是如何信主的了。”只记得Kerry 曾经很好笑地说过,“我年轻时有个教会的人很认真告诉我,我会成为牧师娘,我就一直记着这个预言,直到结婚那天。我想,那个预言并没有实现。因为结婚时Dave是个机械师,根本不是牧师,也不可能成为牧师。”

听了我的提问,Dave 想了想,说,“应该没对你说过,因为这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讲不完。”“那可不可以请你从简而谈,说不完的可以待续。”“好吧,你要比较长的版本还是短的。” “短的吧,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延展开。”于是Dave 说中学时有个女朋友,叫金。金的母亲和姐姐都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对他极其和善,鼓励他读圣经。他的第一本圣经就是来自金的妈妈。

“哦,那是你的第一本圣经?”仿佛看见了某个亮点。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每个第一都带着分水岭的意义,有的特别令人永远难以忘怀,比如第一次尝到主恩的滋味,第一次祷告蒙垂听,第一次听见主的声音,第一本圣经…… 我也还记得我的第一本圣经。第一本读到的圣经是小时候姐姐带回家的,第一本自己拥有的圣经是在大学四年级时,花了五块钱人民币从福州花巷教堂买的,小小一本,书页薄如蝉翼,字小,总要端得很近才能读清,却一点不妨碍我如饥似渴地把它读完,放假在家也一读再读,读成了妈妈眼中的书呆子。后来参加工作了,有一次还把它借给要去出差的律师所主任,嘱他出差时抽空一读。已过中年的他回来后略带歉意地说,“字太小,读不了。”那时若是可以填鸭式,恐怕直接填给他。那是关乎生死存亡永生的啊,主任与我在工作中几乎朝夕相处,怎舍得他错过福音?

“是的,那是我的第一本圣经,”Dave 说,“只是金很反叛,对从小听惯的道理不以为然,宁愿抛开这些教导,选择我行我素地去抽烟喝酒。”除了第一本圣经外,Dave 还提到了他参加的第一个教会,遇见的第一个牧师。“那个牧师对我不离不弃,是他一直关心我,带领我。从圣经上,也从这位牧师身上,我发现原来上帝的爱是那样的。后来有一天,我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主。”Kerry 在旁补充道,“他从小在家里没有得到过爱,在学校也被孤立。他不懂得什么是爱,也没有爱别人的能力……”Dave 是在上十一年级时到Kerry的中学的,俩人成了同学。

聊着聊着,桌上那饼呼机亮起,晚餐已备好。范先生去领取,我和贝贝赶紧蹦起来尾随过去,好几盘呢,得去帮忙拿一下。到了近柜台处,发现有个轻便的门,上面镶有十五块正方形的玻璃,原来那是卫生间。一下子改变了主意,溜进去洗手。从卫生间出来,望向餐桌,范先生已重新入座,想必他是左右开弓三头六臂?貌似我们可以饭来张口。走到餐桌前,只见赫赫然呈现眼前的是四大碟份量极其充足的精美晚餐,顿时下巴一掉,两眼圆睁,用手紧紧捂住嘴才不至于尖叫! 定格了足足三秒,手刚离开嘴巴又不禁再次捂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满满一桌?”Dave 和Kerry 就那样幸灾乐祸地笑着看我。Kerry 最是得意,“你去卫生间时,我就说,咱们等Jane从卫生间出来,见到这些食物,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哇!这么坏!来过了见过了知道会是这么大份了还不告诉我?早知道,点一份来分享就够了,最多只需要两份,并不是很饿啊。好了,若是要把这些通通吃完,那漫长的时间足以把Dave的 加长版本听完呢!Kerry 还在笑,“结婚纪念日嘛!丰丰富富地好好享用。很难忘的哦!”是的是的,路边爆胎的插曲,加上这即将令人爆肚的晚餐,忘不了的,忘不了的。

美美地享用到服务员来收盘子了,还是吃不完,只好打包。

营地就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了。跟着牧师的车重新上路。被一场暴雨冲刷过的小镇,在柔柔的夜色里,有如一位刚刚出浴的少女,披着轻薄的霓裳,就端坐在一方书案前,以精致婉约的姿态和神情,静静阅读着书页中缓缓向她走来的各方游客。只静静地,静静地,不问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惟有那双明眸,依然善睐。我们的车子,也静静地,平稳地摇着,在她的默许下,缓缓地驶入了她的心田,感受着她的吐息如兰。就这么在起伏的乡村路上,摇啊摇,摇啊摇,摇到了乌鸦巢。营地里,四处静悄悄。还有许多家庭,是明天才会到。

已过了中秋,已是农历八月十九,天边的皓月竟依然皎洁地圆着,察觉不出一点缺陷。今年的月啊,为何如此多情?低头看,画布一般湿土色的地上,星星点点错落有致地撒落着革质的被着薄蜡质的镰形桉树叶,湿漉漉一枚一枚在月光下发着水银色的幽光。想伸手去触碰叶片,才意识到那本是一幅完美的雅致画面,一处也不应该再更改的。任何轻轻地一碰,便要走样。

这是个不供电的营地。Dave 让他的车灯亮着为我们支搭帐篷照明,大家同心协力三下五除二,帐篷平地起,easy!Dave的车灯可以熄了。将所有垫子睡袋扔进帐篷铺好,该洗洗睡了。车里还未打开的凉亭,明天一早再折腾吧。

洗漱完毕,发现树下出现一只毛茸茸的袋貂,竟然旁若无人悠哉游哉地在漫步。贝贝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悄悄耳语“哦,太萌太可爱了!”我们轻轻走近它,在月光下将它看了个真切。它若有所思地也看看我们,很配合地满足着我们的好奇心,然后就不告而别了。

终于躺进帐篷里,觉着人类是如此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亲了亲贝贝温香的额头,如母鸡展开翅膀一般伸出手臂将贝贝裹着睡袋的身子软软地拥在怀里,耳边似乎回响起稚嫩的童声唱着天伦之歌,“只有一个太阳,只有一个月亮。只有一个地球,只有一位上帝。只有一个爸爸,只有一个妈妈,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你。这是上帝的设计,多么稀奇有趣。永远不会改变,显明上帝的心……”倏地,那车灯里奔跑的身影再次出现,那声呼喊再次传来,“为我的孩子们祷告!”哦,是的,我会的。天父啊!求袮医治修复这破碎的家庭,袮已经看见,已经听见。求袮赐下骨肉团圆,求袮怜悯她的孩子们,求袮祝福她。求袮让这个家庭有机会认识袮的爱,求袮去寻找他们……

二、野营地的星期六 – 安息日的祝福

闭着眼睛看见的乡村是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这样的画,看了一夜。每一声天籁,都是为画面加添的一笔。

就算不眠,也不能睁眼。睁开眼,便只能见帐篷里的黑暗。就这么没有思想地思想着,直到遥远的公鸡啼叫,遥远得如一抹细细的淡墨,轻轻划过天空。那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是这幅乡村画里被赋予的一丝灵气。那只看不见的公鸡,只那一声啼,便甘于沉寂。它到底是多么遥远,莫非在最高的山巅?为何它见到的第一缕晨光,竟旅行了近乎一个小时才到达我这边?醒来,将睡袋卷起,露出下面的健身垫,便拥有了一个健身房。

待到大家都醒来,把车上的那扎凉亭扛下来,撑开六面搭好固定好,便拥有了一间五面纱墙一个前门的会客室。

不慌不忙,野营地的天。慢慢洗漱,慢慢早餐,慢慢读诗篇。与贝贝同读诗篇40篇:“……耶和华我的神啊,你所行的奇事,并你向我们所怀的意念甚多,不能向你陈明;若要陈明,其事不可胜数……”

起来,“去走走?”“好啊。”环顾营地,不知方向。认真望住贝贝的眼,“答应我,把我带出去,也要把我带回来。我不要丢掉,也不要迷路。”“行,答应你。”贝贝轻松应承,手搭将过来,搂住我转身一百八十度,朝着在我看来大错特错的方向踱去,很快到了营地出口,走上了条乡间小路。认得了,这就是上次来时去看Crows Nest Falls(鸦巢瀑布)的必经小路。把贝贝搭肩上的手拿下来,找到她的小指头,也用小指头勾它,“咱们拉勾吧。你们学校女生在一起拉勾吗?”贝贝不知道什么叫拉勾。记得我们在中国的女生,如果很要好的话,就会拉勾啊,一边拉勾,一边为最坚贞的友谊许下些海枯石烂天长地久永永远远之类的誓言。

勾着小指头走着走着,走到了Crows Nest Creek (鸦巢溪)。那本是蜿蜒穿越桉树林,然后一头跌落扎入陡急花岗岩峡谷的小溪,上次来还见溪水欢快流淌,和范先生一起在河边攀爬找趣还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被湿了鞋袜,而今竟然一滴水也不见,溪底的每一块石头都干干渴渴地裸露出来。今年触目惊心的旱情,再次展现眼前。哦,盼雨!想着雨水总会下来的,便唱起了闽南歌“一支小雨伞”:“咱二人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 我来照顾你你来照顾我,虽然双人行相偎,遇到风雨这呢大,坎坷小路又歹行,咱著小心行,你甲我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渥甲淡糊糊心情也快活……你我双人同心肝,不惊风雨这呢大,黑暗小路真歹行,咱著小心行。你甲我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渥甲淡糊糊心情也快活…咱二人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 我来照顾你你来照顾我……” 耐心解释予贝贝听,“这首歌的意思呢,就是两个人如果非常相爱的话,只需要一支小雨伞,雨愈大,两个人就可以靠得越近……或许,相爱的人,宁可要小小的伞,宁愿雨越下越大……”贝贝无心地听着,嘻嘻哈哈,似乎所有用中文表达出来的文化、思想和情感,都是与她无关触不着她的遥远,都是许多的荒唐。对她来说,大概是伞越大越有爱,伞不够大还谈得上什么爱。罢了,唱闽南话更是对牛弹琴。还是相信会下雨的,哪怕只是小雨。唱首“小雨中的回忆”吧,“我时常漫步在小雨里,在小雨中寻觅,小雨像一首飘逸的小诗,常萦绕在我心底。在没人的地方更显得孤寂,但我脸上并不流露出痕迹。每当小雨飘过,总唤起我的回忆。”一只乌鸦陡然从树丛中飞起,吓人一跳。哦,乌鸦,差点忘记,这里属于你。“鸦巢”是你的窝,是否打扰了你?对不起对不起。贝贝又是笑!总是笑!“为什么我的妈咪和乌鸦说对不起!”

散步完回来,收拾收拾,把昨天打包回来的晚餐装进肚子里,就该去附近的Toowoomba 看看花展了。每年都想去看都错过,这回可以顺便跑去一睹盛况。

到了Toowoomba 的皇后公园对面,正好有个车位可以停车。路边提示:十一点半之前需要付费。一看时间,正好过十一点半。享受免费停车吧。先去附近逛逛,买点午餐,然后回来看花展。

今天学乖了,午餐只敢少量。

花展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说不清楚是不是感觉几分失望。或许只是原来的想象过于天花乱坠过于没有极限。我以为会是满城春色一片充满鲜花的大自然。

那些展出的花绝不能说不漂亮,要说只能说花容令人惊艳。最吸引相机的是那些郁金香,有一些就种在地上。在观赏的人聚得最集中的核心地带,盆栽的鲜花们被依据花色列队组合出了各种各样的图案,以一个接一个矩阵的方式,将设计者的别具匠心骄傲地展示在人群面前。每一种花色的搭配似乎潇洒随意,却看得出各有主题:有的雅致婉约,有的热烈奔放,有的幽然吐芳,有的含蓄顾盼,有的点洒浪漫,有的高贵傲然,仿佛一首又一首不同馨香的歌曲,一行一行不同情思的诗行,交响成炫丽宏伟的篇章。弯下腰去,细细地去看,每一朵都有每一朵的精致,每一朵都开启着各异的语言,哪怕没有花香。再凑近一点,去看看每一个花瓣,每一瓣都有令人讶异的姿色,每一瓣都在风中舞出不一般的婀娜模样。

贝贝似乎无心赏花,宁愿看人,结果就认出来不远处正在为妻儿专注拍照的Mark 博士。只见他蹲低着,略弯着腰,手上专业相机的镜头对准花丛对面也集体蹲下的妻儿们,一副为妻儿的美丽而折腰的伟大谦逊。去打个招呼吧。还记得大约九年前在一个教会朋友的晚餐聚会中初识他一家,那时他刚刚携妻子和独女移民澳洲。记得他谈古论今满腹经纶,地理历史无不精通,学识的渊博令人自叹不如。当时的他对学习圣经问题多多,后来终于亲历主的救恩,全家虔诚信主。现在看他转眼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一家子其乐融融,就在丛中笑,心里感觉甚是欣慰。聊着告诉Mark 我们在鸦巢野营。Mark 眼睛一亮,“上周日我们也刚去野营了,在Byron Bay (拜伦湾)。”啊?拜伦湾?上周日我们就在那里啊?擦肩而过?“我们是在Byron Bay 那里的一个度假公园野营的。”Mark 说。

小小的邂逅,好像让两家人都觉得开心不少。

“都看完了,咱们就回营地去吧。”这样被摆放成一块块矩阵的鲜花砌成的图案,仿佛一块块点缀得诗情画意的巨型奶油蛋糕。或许,可以一厢情愿地把这里当成庆祝的盛宴?有什么会比争艳的鲜花和奶油蛋糕更浪漫?只是,那一盆一盆被整齐而又密集地排列在一起拼出的一丝不苟的矩阵,难免显出高度精准的人工刻意,再加上视野里揉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令人无法抗拒地引发了些审美疲劳来。我的心,是否其实向往的是别样更无拘无束的美丽?再看下去,只怕反要生出几分忧郁了。如此一点也不留白的画面,没有允许太多喘口气的空间,就这么扎扎实实地将几百种本可回味无穷令人怜惜的美丽紧紧密密地压缩在一起,竟是令我越看越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胸中似有难言的暗潮涌动。是否,过度刻意装扮出的美丽,也会成为压抑人的利器?关于审美与情趣,自古知音难觅。此事古难全,何必勉强。打道回府吧。一转身,竟已止不住漫出眼眶的泪成行。

穿过皇后公园的草地走往停放车子的方向,依然是抬头望天。这天,是永远看不倦的地方。一朵一朵厚厚的云絮,继续以全新的布局和姿态上演,从来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想象。只是,这些云里该已蓄满了雨水,为何还不肯释放?

上了车,贝贝几分倦意。车子一上路,贝贝便进入梦乡。车子摇啊摇,又摇回了鸦巢。

营地上,已经多出了不少帐篷。看见Renee也已来了, 跑去打招呼。她在帐篷前洗锅。才开口没聊几句,她就悄声说,“他们在吸毒。”眼睛扫向她旁边的帐篷,那是我们不认识的人。啊?难以置信!这是在其他一些国家会被判死刑的事啊。“你怎么会熟悉这种味道?”“我父亲以前常常吸的。只要有人吸我马上知道。这种气味特别重。” 哦……我完全一点也闻不出来。从小就有个吸毒的父亲真可怜。 “总是有些人喜欢度假时到偏远的地方吸些毒,当作放松的方式。”Renee似乎见惯不怪地耸耸肩。她庆幸自己已经在主里面找到真理和真自由。我第一次觉得吸毒离我这么近,几分毛骨悚然。她的儿子Mana 在一旁听得一脸迷茫。

天上的乌云似乎更低了,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Suzzette 和她先生也来了,还带来了她一同在医院工作的同事一家。Suzette 的先生啊,直接叫他老顽童得了,只要开口两三句,必有一句笑话,也不知道哪一句是认真的。他们是菲律宾人,身材短小如儿童,虽已人过中年,却保着无穷尽的童真,在一起时处处显露初恋般的甜蜜。他们的爱情故事,大凡熟识他们的人都可以背得出来:老顽童当年是个航海的船员,他妹妹和Suzette在菲律宾的同一个教会事奉。年轻的Suzette 14岁起就每周在教会教主日学,热心爱主。老顽童的妹妹介绍了他与Suzette 认识。不久Suzette得了严重的耳病,由于各方面健康影响,将失去未来的生育能力。她最为难忘的是当她如废物一样躺在病床上时,老顽童会每天清晨骑着自行车去医院,在还熟睡着的Suzette床边守候她醒来,为她拉开窗帘,打水,照顾她。她总是提醒他,“你还是离开我吧,以后我会是个负担。”他却甘之如饴地愿意承担。而今每当她提及当年而深情款款,老顽童就会淘气地挠挠头嘻嘻笑着说,“我每清晨骑车去医院看她,那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呵呵……”边嬉笑边拿眼斜看着她。后来Suzette的顽疾有了得医治的机会,而且还特别蒙恩地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如今俩孩子都是多项全能的优秀大学生。

正想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听见老顽童大声唱着,“Rain, rain, go away, come again another day(雨啊,雨啊,去吧去吧,改天再来)。”Kerry 谴责的声音马上传来,“Stop singing rain rain go away! There’s a drought! (别唱叫雨离开的歌了!正旱着呢!)”哈!听起来就像幼儿园里某个充满正义感的小女生一脸正经地谴责某个没心没肺的小男生。这老顽童,几时才会态度端正一点!

看到Dave的火炉边已经散落着些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干树枝,心里一阵兴奋,“篝火!”野营的篝火是我的最爱,是每晚不可或缺的等待。那些干树枝都是Dave特地开车出到国家公园的界限以外捡的。在国家公园里是不允许拾捡任何干树枝的,哪怕它们看起来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是废物。因为所有干树枝都会是昆虫和小动物的栖身之处。

叫来贝贝一起把地瓜一个一个用锡纸包好,心里充满着对烤地瓜的憧憬 – 今晚待到篝火熄灭之后就可以埋入热炭中随它慢慢烤。

那边,Dave 已经坐在“Bush Donkey(丛林铁驴)”旁边,在驴肚子下生了火。那驴其实就是个很原始的热水器,横着的铁圆柱体内有两个小隔间,注入水后由下面的炉火烧热,然后便可拿个桶来放在出水处打开开关接热水。需要洗澡时就把一桶热水拎去浴室倒入悬挂着的带有花洒的水袋里。

几家人开始了晚餐与洗澡的节奏,然后便见Dave 的火炉已经升起熊熊的炉火了。大家渐渐忙完,陆陆续续拿着野营靠背椅聚到篝火边。这是一整天里最美好的时刻。这样的篝火,可以盯着看整整一个晚上,看那些火从干枯的树枝上一朵一朵地绽放开,充满生命活力地成长,变幻,声东击西地飘忽,冉冉而起地舞动,是火热的曼妙,是所向无敌的英勇。这样的篝火,不止壮观,而且散发无尽的热量。围着它,冰雪就融化;围着它,忧伤也消亡;围着它,总能重新燃起希望;围着它,消瘪的信心便重新绽满。啊!这样的火,多么像圣灵!焚烧所有的不信、灰心、阴暗、污秽,驱逐着一切的寒冷和忧伤。

喜爱,看火舌的跳动,让火光映红自己的脸,也喜爱,这围在一起的亲密,连笑声也映着红亮。

今夜,不见月亮,只有繁星。没有火的地方,黑漆漆一片。昨夜的那只袋貂又开始出现,在帐篷附近四处游荡。不远处传来一种无法辨别的声音,几分像小猪在闹,却又带着些怪异。

大家聊着。Dave 事先已经发给大家一些纸条,是让大家可以思考的一些问题。主题是“基督徒是否应该守安息日”。这样的思考真是美丽。安息,便是停止工作的意思。当我们停止时,安息日让我们得到休息。上帝为人类定下的规定:每个第七日要休息。上帝祝福第七日为圣日,因为上帝用六日造物后,看着是美好的 ,第七日便歇了一切的工。上帝喜爱祂的造物,是美好的。人类需要在精神上感觉到美好、健康、喜乐和有情趣。当我们在安息日停止工作,便可以慢下脚步去品味周围的一切:食物的香气和味道,音乐,上帝所造的树木的美丽,每一片树叶每一朵鲜花,还有天空。上帝赐我们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我们可以用这些来享受奇妙生命带给我们的感官的盛宴,我们可以经历到生命中哪怕是最微小的事情,我们可以细细品味一切正在发生的现在。上帝的造物不止是大自然,还有人类。所以当我们安歇时,我们不止可以欣赏大自然,我们更可以慢下脚步来,与邻舍交谈,与朋友和周围的人沟通,与亲人相聚。每个安息日是让我们有个浅尝天堂滋味的机会,好让我们对那永生里更荣耀更辉煌的美好充满盼望,那是与造物主同在享受永远的宴席的完美。在安息日的安息也包括将所有的筋疲力尽,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奔波放下。当我们安息时,我们可以操练我们的信心。我们安息是因为信靠神,他应许我们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的安息而散架。我们在安息日停止工作也提醒我们:我们不是神,我们不完美,我们受造并非要像机器一样地生活。我们需要有时间思想: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灵魂的永生。虽然安息日原本指的是星期六,但是由于主耶稣的复活,基督徒便将安息日改到星期日。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活在新约的时代,我们没有必要固守陈规,人为地设立条条框框来禁锢人的自由。每个人可以为主分别出一周中的任何一天来守安息。但是,一般来说,以星期日为休息日还是最容易实施的。

想着有安息日的美好,不禁想起刚刚参加工作的头几年只有单休,每周必须工作六天,只有周日一天休息。“战斗的星期天,疲劳的星期一”成为当时流行的一个说法,因为在这仅有一天的休息日中人们要打扫房间、洗衣服、买菜、逛街、走亲访友等。这种工作制度并不能让人们的身心得到很好的休息,也影响了工作效率。那时,国人工作时间之长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对我来说,那时其实只有上午半天可以自由安排,因为每个周日下午我都要去教会教儿童主日学,那是献给主的时间。教导小朋友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以至于那十年都乐此不疲,直到离开祖国的怀抱。祖国自1995年5月1日起实行双休日,实在是可庆可贺的解放。那个解放标志着中国成为世界上第145个实行5天工作制的国家。

篝火像人的思绪跳跃着,人的思绪也像篝火跳跃着。从安息日怎么就谈到了神如何分发属灵的恩赐:有医病的,赶鬼的,讲预言的,做教师的等等。内心有个祷告,未语泪先流。父啊,袮知道。

Dave 说很希望能够有医病的恩赐。又有人问Dave是怎么信主的了。Dave 不得不又要提起些伤心往事。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提到他在中学时,有一天上午又打架斗殴,情节恶劣。当天中午学校办公室就传唤他了。他心想完了,学校要办他了。结果到了办公室,他被告知妈妈来找他,妈妈来接他走。原来是妈妈被爸爸家暴,找到机会开着车逃离,把他从学校接出来后,马不停蹄地从新南威尔士州一口气开到了昆士兰州,开始了六个月隐姓埋名的逃亡日子。当时妈妈车上除了几个儿女外,只携带了两个行李箱和一只猫,结果在途中两个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猫给尿湿了。那样的生活给人的盼望实在可想而知。Kerry 不禁替Dave 补充说好几次Dave 都想要自杀,有几次自杀未遂。他实在不知道活着有何意义。他的爸爸有枪,性情粗暴,有一次他见到他爸爸用枪顶在她妈妈的脑袋上叫嚣着要崩了她…… 这样的故事,哪怕在篝火旁,听着也还是不寒而栗。还好,故事并非结束在这里。他说当时布里斯班给他的没有好日子,他痛恨布里斯班。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他离开了布里斯班以后发誓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信主后过了十四年,上帝呼召他来布里斯班。他当时真的觉得上帝实在严重搞错了。几十年来,上帝对他的改变,实在太大。

“……耶和华我的神啊,你所行的奇事,并你向我们所怀的意念甚多,不能向你陈明;若要陈明,其事不可胜数……”

耶和华所行的奇事,若要陈明,其事不可胜数。一个短暂的夜晚,又怎么能说尽?篝火已近尾声,那座以火筑成的高山峻岭,渐渐低成了小炭丘。春夜的寒气阵阵袭来,也是逼人。大家渐渐互道晚安歇去。我呢,才刚刚启动新一轮小小的兴奋,去把那些包了锡纸的地瓜拿来,如同种下种子一般,将它们埋进热炭里。到睡前,就会收成一些甜蜜焦香藏起来当作明天的早餐了。

望着那在木炭间游走着的通红的热流,静默祷告,顿时泪流满面。主啊,我已被袮的慈绳爱索紧紧捆绑。

“为我的孩子们祷告!” 是的,我会的。

三、野营地的星期日 – 惊喜知多少?

夜半,被帐篷外淅淅簌簌的声响吵醒。谁呢?那样没完没了地划拉帐篷的声音?附近有人打开帐篷去如厕吗?为何不停地开关帐篷?声音就在帐篷外呢。再也睡不着,索性去瞧瞧。出到帐篷外,竟是一地月光如水,心倏地化了。睡前躲起来的月亮,现在竟高悬在天边,虽已缺了口,却甚是明亮,将一丝丝春凉渗入人的肌肤,那皎皎清辉充盈袖间。整个营地都静静地卧在它的光芒里,如梦如幻。天地如此多情,该以怎样的诗意,去回报这一首千言万语的月光曲?天上的云,已经汇成一片,在那浓淡交界处,竟像是一边大海,一边沙滩。月儿,就在沙滩的尽头以柔光照耀。昨夜的繁星,现在只剩下最明最亮的那一颗,就在帐篷的上空孤独而高贵地闪耀着。此刻,众人皆寐我独醒,惊喜着自己无意间就私下里赴了一场与夜色的约会。这样的秘密实在太大,难以按耐。“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醒,宜诗,宜舞。

不知沉醉了多久,才想起出来探个究竟的初衷。深夜营地四处静悄悄,并无任何动静,一下子想起那只袋貂。必是它了。确定睡前是把凉亭的门用拉链拉上了,全封闭式的它也进不去。只是靠亭壁放着个小圆桌,想必惹了它的注意。那些扒拉声必是它不甘放弃企图进去而发出来的。算了,总得为明天积存点精力,还是先回帐篷躺歇着吧。

才躺下没多久,那鬼鬼祟祟的声音又响起,而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无忌惮,令人无法再听之任之了。于是揣上手机和手电筒,悄然无声潜出帐篷,将手机的相机打开,竖起来握在左手摆好拍照角度,右手拇指按在手电筒的开关处,像是拥有了长枪短炮似的一起对准了凉亭处发出声响的目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手开关一按,豁然眼前的是那束聚光灯下的主角 – 前天和昨天都登场过的那只袋貂,整个身体正挂在凉亭外壁的半空中,被逮个正着地扭过头来看我,依然是瞪着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在手电筒严厉的照射下也不眨一眨。我点按快门的一刹那,它蹭地落地,继续看我拍照收集罪证。我毫不手软地让它领教手电筒强光的威力,以这束强光去控诉它不磊落的行径,让正义的光芒去教训它好好地改邪归正。只是看来还是语言不通,它开始选择放弃交流,转身往近处的一棵树撤退。据说袋貂喜欢吃各种植物的各种部位,而且喜欢瞅准一棵树吃,吃成葛优再换下一棵。至于啃树皮什么的就别提了。这里还真有不少葛优树,不知是否被它虐的。话说这袋貂,一边往树上去,一边几步一回头,而我也不客气,保持着距离步步紧逼,相机上留下了一串跟踪记录,直到发现自己的头仰望得有些辛苦,它也完全隐匿在高高的树梢时,才决定回帐篷继续假寐。

连续夜游两趟,疲倦似乎开始追上。身心正要轻松一下,外面贼声竟然又响。算了,没力气理它了。就让它做回它自己吧,是袋貂就有袋貂的本性,自古有言“本性难移”,又岂是我可以改变得了的呢。只是那声音实在扰人,令人心情总在似怒非怒之间,若是它懂我的语言,必还是要去训斥它几句的。

野营的夜总是许多的无眠,许多的无眠才有许多意外的看见。凌晨时分,听见帐篷外陡起大风,把那扰人的捣蛋声一并也刮跑了。那风声听着甚是惬意。渐渐的,风声伴着滴滴答答的敲打声,必是下雨了。从心底油然而起一阵阵的感谢赞美。就算这一天在雨里度过,就算四处泥泞,就算不能去尽情地走山路,就算连做饭都成问题,还是感恩,还是感恩。实在,太旱了。

就这么闭着眼睛瞎感恩,直到睡意全无,直到晨曦透入帐篷。怀着几分激动,拉开帐篷的拉链,小心翼翼地出去,期待着见识一场风雨。雨停了吗?好一派天高气爽!只是,没有一处有曾经湿过的模样。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跑去问Renee,“明明听见下雨了呀!你听见了吗?夜里有风也有雨的,对不对?”“我一开始也以为下雨了。后来Mana说只有风没有雨啊妈妈,我才意识到真的只是风。”“啊?那我赞美感谢了半天,都是空的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感谢了半天,真的感谢了半天!抬眼望天,灰蒙蒙一片。会下雨的。会的。现在,有这样的风,已是苏醒人心的美好。享受吧!这是别样的风!是那么地充满激情,是那么地慷慨无边。“这风像圣灵,”Renee 说,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还有昨晚的火,也像圣灵,”我说。

就站在这风里,任凭它涤荡整个的身心。

雨,降临了,就在我返回帐篷的那个转身。而听雨的心,平平静静。不再欢呼,不再雀跃。因为所有那些感恩和兴奋,已经提前付出。

和贝贝一起去洗漱,去早餐,无论走到哪里,都撑着同一把伞。“咱二人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 我来照顾你你来照顾我,虽然双人行相偎,遇到风雨这呢大,坎坷小路又歹行,咱著小心行,你甲我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渥甲淡糊糊心情也快活……你我双人同心肝,不惊风雨这呢大,黑暗小路真歹行,咱著小心行。你甲我做阵遮着一支小雨伞,雨愈大,渥甲淡糊糊心情也快活……”只是,我们共撑的伞不小,很大。

眼前的世界总算湿透:树木,草地,小路。天地间仿佛有一位指挥,轻轻挥舞着那根指挥棒,抑扬着每一个雨的节奏,或密集或舒缓,或轻柔或雄壮,都是那么恰如其分,无一处唐突。当雨渐渐小到似有若无时,帐篷对面的小树林里出现了一位父亲,带着几个小孩,也不带任何雨具,自在漫步徜徉。他们似乎就踏着那首小雨的歌在寻觅,“我时常漫步在小雨里,在小雨中寻觅……”不曾想他们这一番寻觅,竟觅到了奇迹。他们发现了一只树熊,就坐在我们帐篷对面小树林里的一棵树上。大家悄声奔走相告。Kerry 说,“这实在非常罕见。树熊是非常难这样被看见的。它们一般会远离人烟,而且它们在树上一般都是一动不动,不容易被察觉。”我们蹑手蹑脚地去隔着些距离看树熊。那树熊面向树干坐着,双臂抱着树干,实在憨态可掬,完全没有办法不招惹人喜爱。有时它就转过头来看我们,也没有怕生的样子,倒像是为我们摆好了极佳的姿势让我们拍照,有时把脸凑向树干,用舌头重复地舔着树皮,舔着舔着,头一点一点的。Kerry 说它在舔树皮上的水滴呢。可我还是想,或许它只是舔那树皮的香?

真想知道,它的其他家庭成员在哪里。

这树熊的重大发现很是为大家打了一剂兴奋良药。大家把它的光辉形象留在脑海里,留在手机里,然后就决定把属于它自己的私有空间还给它,就让它在那里继续坐看沧海桑田吧。

雨天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不少,穿着羽绒服还感觉着些寒意。看大家陆陆续续将野营椅搬到了Kerry他们房车的“屋檐”下。嗯,这样的天,几分凄凄惨惨戚戚的,聚在一起聊聊心情明亮些。不约而同地,大家又是从树熊说起。Dave 说,“知道吗,昨晚你们听到的那种怪异的叫声,就是来自树熊的。现在九月份开始就是树熊的交配期了。春季的夜间,正是它们交配的时候。”原来如此。

在鸦巢国家公园,红树和桉树的树林里,栖息着众多的野生动物,生态丰富。这个营地处处可见的桉树就是树熊喜爱的食物。

聊着聊着,大家竟都想着喝些浓汤暖暖身子了。这样冷冷的雨天。

很快又到了午餐时间。反正这样湿嗒嗒的也不方便做饭,再去Grand Old Crow Hotel好了(还是不知道Kerry 他们为什么称之为酒吧,那就叫酒吧)。喜爱的地方总难免要回头的。这回得吸取经验教训,不要再点太多菜了才好。

去的路上,雨完全止住了。到了小镇,那种雨后干干净净的世界实在晶莹透亮,几分不真实。

曾经到过的地方,都可以称为老地方,却不常是老景象。去年来这镇上,是赶周日上午的集市,阳光明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前天晚上来,夜的静谧,判若两处。今日来,雨后柔柔的光中,宛若水彩画。

进得酒吧,点了菜,坐下来,这才注意到几面墙上挂着的一些艺术挂饰,挺喜欢。邻桌来了一家三口。把那小女孩装入高脚餐椅,俩大人就显得很惬意了。那位父亲很会逗小孩,掏出个金色硬币放在高脚餐椅的托盘上,竖起来用手指一拧,转啊转啊,就能逗半天。

我们这回点的餐完美理智,一扫光。当然了,包括了一碗浓汤。 这样的雨天。

我们开始甜点时,邻座的小女孩坐腻高脚椅了,被她高大的爸爸慈爱地拎出来,一下子就面对着我们,可爱可爱的不让人忽视她。那就,索性逗逗她。随便一个眼神她都能笑,这样的年纪。宝贝有人逗,那妈妈自是开心,脸上眼里全是笑意。问她,“什么名字啊?” “Violet.”妈妈代言。 “好美丽的名字。是不是一岁半呢?”“正是!好准!”贝贝忍不住小声对着我的耳朵狠狠地夸起来,“瞧!妈咪!你每次都是一猜就中!从来没有错过!”这样的小事,贝贝不但夸,还开始罗列一堆例子,好似不夸到底就吃亏了似的。看贝贝难得夸人,一夸起来竟是不依不挠的,颇有将论据论点一字排开之势。莫非,她要冠我“猜童龄专家”不可?

小女孩卖萌,令人难免多寒暄了几句,“上幼儿园吗?” “是,上两天。”“两天最好了。一天太少。”“是啊。只是现在去幼儿园还是有些害羞。慢慢就好了吧。”慢慢就好了,没错,小孩子适应能力总是很强的。好了,该说再见了。小孩子挥手告别也常常是一种令父母感觉自豪的表演呢。只是,更多的时候,这样的告别只在你转身离去才肯表演,才对着背影殷勤挥舞小手。

餐后回到营地,贝贝竟然回帐篷睡觉去了。发现在家天天早起而且从不午睡的她来这里后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午后也睡,车上也睡。这里恐怕有许多喜爱贝贝的瞌睡虫了。我是想趁着天晴再去一些老三篇的景点看看的。若是下雨总是不便走山路的。和范先生一拍即合,一起去。又是先经过干涸的鸦巢溪,然后去看鸦巢瀑布。没有小溪哪来的瀑布,只是原来瀑布下的那潭碧水还在,还可稍稍告慰来客。觉得此次来“瀑布”的心情少了许多观赏,反是添了几分考察加沉思的意味,就是很想看看旱到了什么地步。若是旱到连这潭碧水也不见了,怕已是民不聊生了吧。

离开了鸦巢瀑布,就去Koonin观景台,一览Valley of Diamonds(钻石峡谷)的壮丽风光。这里的景观算是整个鸦巢的绝景了。初初看这钻石峡谷的名字,觉得这里或许含着某种钻石一般的宝物吧。其实这个名字的由来只是因为这里有种晶石矿物质在阳光下会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罢了。站在观景台望出去,那些被流水切割出来的陡峭崖壁,全都是人迹未至之处,而那深深的峡谷,则让人觉得有某种瞬间坠落的惊吓。立足于此,最震撼的除了景观之外,就是那强劲的风了,几欲将人刮走。正在与风搏击,便觉得右肩上有人轻轻拍着,原来是身旁另一游客。她悄声耳语,“瞧,那边有只小袋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濒危的帚尾岩袋鼠(Rock Wallaby),就在旁边一块岩石上,近在眼前,神态悠闲。见它不是太介意我们,我们就稍稍得寸进尺地往前一点点,再移一点点,到了可以彼此轻声谈话的距离才止步。它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岩面,仿佛陷入了久远的沉思,完全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也不在乎我们的存在。也不知它是否喜爱人类,是否喜欢偶尔见到些访客在这山上留下些异类的足迹。它终于沉思够了,开始转过头来看我们,又是一动不动地看,面无表情地看,满无所谓地看,似看非看地看,被它那么看着,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隐形人了。大概看够了我们,大概觉得我们实在无趣,没有可吸引它之处,便满不在乎地转身离去,往有些崎岖的山崖走下去。见它离去,范先生和其他游客便移步继续看风景去了。我呢,实在不舍得就这样让它消失在视野之外,毕竟难得一见。悄悄踏上山崖,且跟踪一段。那山崖倒是安全的,从那里望下去,就看见小袋鼠并没有走远,只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咀嚼着些什么,好似小朋友在课间吃午餐似的,专注中带着几分稚气。为了不惊动它,我轻轻地在一些树叶的掩映中坐下来,把自己坐成山崖上的一块岩石,就那样静静地看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躲在学校围墙外偷偷看自己孩子的母亲,就想看看她是怎样吃完自己的午餐的。小袋鼠啊小袋鼠,只要你不跑走,我就在这里一直看下去吧。这里真好,多么隐蔽,只有咱们俩。我也暂时地,把自己变成一只小袋鼠陪你好了。

正在全神贯注地做一只小袋鼠,突然听见范先生在招呼我,直接被他的声音打回原形,那小袋鼠似乎也闻见人气,跑了。不大死心,又自作多情地跟踪了一会儿,就觉得似乎有些变天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被雨留在山中。

一路回去,跟紧范先生。就怕一不留神没跟上,迷路在此,从此天天餐风露宿了。

这里的林间据说偶尔会飞过些玫瑰鹦鹉和扇尾鹟。感觉是看到了一些长得像的,可惜不能确定。

回到营地,有如隐士重返人间,又要开始人间烟火了。决定做自创的野营“一味大厨”,就是呢,只做一味 – “烤地瓜”。再把贝贝叫来,再如法炮制:把所有地瓜用锡纸一个一个包好。

刚刚包好地瓜,就见三个小朋友往Dave 的四轮驱动跑,Kerry 笑说他们要爬上车顶的架子上,Dave 要带他们去兜风。哇!太棒了!我也去。和贝贝一起去,踩着Dave 的手掌就攀上了车顶。坐下四望,立刻有了荡胸生层云的舒畅和豪爽。Dave发动了车,缓缓地开了出去,迎面便是飒飒的风。和孩子们一边笑着,一边紧紧抓住车顶的架子,时不时还腾出一只手来向路边的人们挥手。真好,这就是童年了。车子到了营地门口兜了一圈,又晃晃悠悠地兜着回来。我们的身子在车顶摇啊摇,又摇回了鸦巢。

从车顶跳下来,突然一时兴致:生些小火不挺好。于是,放些树枝在炉里,借来火柴,生了灭,灭了生,如此N多次,决定还是去铁驴的肚子底下借火(借火不算偷)。拿着树枝去铁驴肚子下的火中,怎么树枝都成了“火不理”,火也搞歧视的吗?那干脆直接抽出一支已经燃烧的树枝得了,借来生了火可以再还回去。雄赳赳气昂昂的火炬,半路上竟然就灭了。再取火,再灭,如此又N多次。如果说从小就知道做人要意志坚强坚不可摧的话,那么这一刻必须承认自己已经不必再坚强,直接崩溃。下过了雨,一切都潮冷。

什么时候已经跟过来一些小孩,对着那些地瓜虎视眈眈。老顽童开始惹是生非地笑啊笑的,笑得令人徒生几分懊恼。其实,何必自己生火,待铁驴肚子下面的火熄了,直接把地瓜埋炭里得了。

埋好了地瓜才看到Dave 开始生篝火,原来那么简单,扔进去几粒引火物就熊熊燃烧了。

当篝火燃烧到青少年期的蓬勃时,大家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围坐在篝火旁了。赶紧火中取栗似的把烤好的地瓜掏出来,拿到篝火边。Kerry开始轻轻地唱起些 Silly Campfire Songs (范先生称之为“篝火傻歌”)。引人发笑的傻歌让人觉得原来傻也可以傻得如此妙趣横生,如此无邪浪漫,如此充满幽默的哲理。哈!原来傻是如此宝贵的娱乐财富,原来傻可以成为欢笑的资源。一首接一首的傻歌,让人一面唱一面笑一面忘记烦恼。Kerry 绝对是傻歌皇后,每次都能带头一口气唱出几十首。她是有着幸福童年的人,从小在爸爸妈妈的慈爱里唱歌弹琴到大。

唱够了傻歌后,谁提议玩“猜名人”游戏。从Dave开始。Dave 在头脑里想好了一个名人,然后大家提问来猜他头脑里的名人是谁,只能提“是不是……”的问题。这是我的弱项啦。反正我向来孤陋寡闻,连名人都不识得对我来说很正常。于是,一面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问Dave,听着Dave 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地答,一面干脆去玩那堆篝火,把燃烧着的树枝一根根重新小心翼翼地抽出,再重新找个新的角度插回去,如同插花一般,插出一捧造型最完美,燃烧得最热烈最奔放最完全最尽情的火花。至于这个名人是谁,只任耳边那些问答来来去去地被抛在火边的这圈人之间。“是白种人吗?”“是。”“是女人吗?”“不是。”“是卡通人物吗?”“是。”……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进行着,时不时爆发出绝望的笑声,猜不到猜不到!

或许是人类天生的某种使命感,非等到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时,英雄才会横空出世。此时,望着篝火被重新雕琢成令人心满意足的模样,我突然来了兴致,坐回椅子上静静地把那些问答信息电光火石地在脑海里横七竖八如同拼图一样地摆来摆去拼凑起来,忽然灵光一闪,“在卡通里是主角吗?” “是。”“是不是Flintstone?”“是。”哈!又一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四、星期一:返程回家

凌晨,各种各样的鸟鸣声或远或近地此起彼伏,不需睁开眼睛也能看见帐篷外的世界必是春光明媚。这山林之间百鸟争鸣的景象仿佛编织着某种大自然的锦绣前程。只可惜美中总有不足,陡然间几声粗鲁嚣张的乌鸦叫声恶狠狠地从帐顶射进来,直穿透耳洞,令人惊心,搅动起些不悦的情绪。嘿!乌鸦!这是你的家,你怎样叫都无可厚非,只是能不能别冲着人家的耳朵如此狂轰呢?耳膜都快被刺破了。罢了罢了,这是你的鸦巢,我怎好向你发牢骚呢?今天我们就要回家了,你尽管下你的逐客令好了。

自从第一个凌晨听见那遥远的公鸡啼鸣之后,便再也没有听见第二回了,不禁纳闷,也有几分想念。与乌鸦的嗓音相比,公鸡的引吭高歌真是最美的报晓佳音了。

出得帐篷,一派全新气象:竟是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连日来缠绵不散翻变万千的云儿,如今就连一丝一毫也不见。

Renee 已经把帐篷收起,准备回家。“回去只有半天时间收拾家里了,明天Jeffery(Mana 的朋友) 要来家里。”Renee 说。于是拥抱告别。

不多时,Dave 和Kerry 也告辞了。

从来都不想最后一个走。洗漱,早餐。我们也收拾了吧。

营地上,一家一家的帐篷一个一个地消失 ,几日来聚在一起形成的小村落的感觉,马上就要变成回忆。

所有的物件,从车上的哪里来,便装回哪里去。所有的垃圾,让贝贝拿到出口处的垃圾桶扔了。

最后,该把我们仨也装进车里了。

车子刚启动,贝贝就喊起来,“等一下Daddy! 有一只Goanna(巨蜥)!”真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蹒跚着一只好大的巨蜥,正向车路上慢慢地挪去。我们目送着它过了车路,回归到路边的小树林里。

车子缓缓地驶出营地,很快到了镇上。这才注意到小镇的蓝天上竟然又已经点缀着一朵接一朵棉花般厚厚的白云,像极了儿童绘本里传统的蓝天白云图案。只是一两个小时忙得没空看天,便已经从万里无云发展成白云满天,都是从哪里来的呢?真是不可思议。

返程路上,范先生又把车停在Esk (艾斯克小镇)的红鹿咖啡屋(Red Deer Café)附近。还是念念不忘啊。一年多没来,竟一下子找不到店面了,徘徊良久,几欲放弃。还好贝贝眼尖,在我们快要离开时看见了不远处隐隐露出的招牌。

一进门,所有记忆便重新鲜活起来,再次明白了为什么喜欢这里。整个咖啡屋,处处都缀以围绕海洋主题的装饰,连最小的细节都不放过,令人觉得仿佛就在海边,海风拂面,甚至仿佛可以闻到海的腥味。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甚至天花板下,都是那么热情洋溢地缀得玲琅满目。

这里的每一套餐桌椅都别具特色。我们点了菜后便挑了个有着透明桌面的座位。那个桌面直接就是一个小展窗,密闭的玻璃下面陈设着以细沙为底的各种海洋生物标本,还附上说明标签。细细地读着,仿佛身处迷你博物馆。

桌上摆放着的许多小物件,比如装餐巾纸的盒子,装牙签的小器皿,都饰以各种精美的小贝壳。桌子旁边有个不算大的金鱼缸,里面的摆设充满童趣。

坐在这里环顾四周,目光流连于各种工艺品,各种挂饰:钓鱼竿,帆船,船桨,贝壳,红鹿,画框……不知不觉中竟忘了自己是在等餐。这样的地方,于我来说,只需要一杯咖啡便可以呆半天,餐不餐都是值得来的了。

我们点的都是海鲜,外加色拉。这样慢条斯理品尝着,更是海的味道满满。

餐毕出来,贝贝指着咖啡屋门口地上竖着的一个招牌,上面写着:“Aarrrgh! Rated Best in Esk”(被评为艾斯克最佳咖啡屋)。这个招牌不算吹嘘,我选择毫不怀疑。在这样的小镇,有这样的相遇,足以觉得满意。

重新出发。经过Somerset Dam(桑默塞特水库)后,特地在水库对面的Cormorant Bay Lookout (鸬鹚湾了望台)稍作逗留。坐在绿草地上,面对眼前蓝天白云下平静的湖水,看着宽阔的湖里悠然自得游过的几群野鸭和湖面上荡起的涟漪,顿觉心旷神怡。

很快地,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就要结束一场充满着野趣的旅程。一个旅程的结束,总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贝贝是喜欢回家的,至少可以离开野营地那个总能闻到气味夜间没有电的厕所。那个厕所里的马桶是不需要冲水的,马桶内部直通地下深处。初次见到那样的马桶,是有些令人生畏的,因为不习惯。对于回家,贝贝感觉如释重负,“我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很大的家。至少,家是干净的,厕所不会臭,水干净可以喝。”这样的感慨令我想起以前在悉尼曾一起去野营的朋友Luella说过的,“我最喜爱野营的原因之一是,每次野营回来,我都更爱自己的家。”似乎,真是这样。

在这湖碧水面前闭上眼睛,会怎样回想野营所留下的呢?或许,是那一片天空。那一片每一天每一时辰都不一样的天空。且把它,永远地保留下来。

“Always try to keep a patch of sky above your life.”

永远努力在你的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明天,范先生得去买个新的轮胎。

你可能感兴趣的:(摇啊摇,摇到乌鸦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