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的魑魅魍魉

又是一年冬至。

从耀哥家里吃完饺子回来,有点撑,就开始练毛笔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下雨。

别人都觉得我的字太过锋利,豪迈,像男孩子,字如其人,我的性格也一样。

突然想起,指点我书法的人都不在了。

窗外的雨拍打着瓦面,很烦,突然之间挺难过的。

我最最最亲爱的外公在我高二那年冬至离世。

外公是医生,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八岁孩童的头骨,他忙的时候我就掰动骷髅的下骸骨,装另一个声音和自己交谈。

我就这样渐渐长大,而我童年那个不知名的朋友,他永远停留在八岁这个年纪。

我们家住在人民医院家属区,这也注定从小到大都要和医院的人和事打交道,比别人更早地明白人间忧愁和生死别离。

记得有次我不见了,家里人到处找我,最后在太平间找到躲在角落唱歌的我,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那时候真的是胆大而勇敢,并不是无知而无畏。

我爸事后问我:你知道那上面躺着的是什么吗?我很淡定的说:死人啊!

爸爸说:宝贝你不怕吗?

我说:我想唱歌给他们听。

后来哥哥过来的时候损我,说还好你还没唱多久,到时候准给他们爬起来说你跑调。

没错,那件事情的起因就是别人嫌弃我唱歌难听,但是我就是喜欢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去唱给死人听,大概是因为他们不会嘲笑我吧,冒犯死者,是我不对。

后来外公退休,有了够多的闲暇时间,更多的就是关注我,无论是学习还是起居,严厉地把我当做男孩子一般对待。

他自己是医生,深知吸烟有害健康,却还是没熬过去。

外公有支气管炎和哮喘,视烟如命,我和外婆帮助他戒烟,总会在他兜里塞一点红枣或者葡萄干,在他想抽烟的时候,就和小孩子一样拿出零食开始吃。

有时候会跟我说:姚姚,你去给我买包烟好不好,剩下的钱你去买小布丁。

盛夏时分,面对小布丁,我确实心动了。

但是我知道买烟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外公生病住院的时候,人民医院底下有算命的,说外公活不过冬至,我是唯物主义者,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家人不一样,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卖棺材的还顺带算命,说外公熬过冬至就还有几年,熬不过就去了。

那时候我在学校,听了妈妈的电话,耻笑他们迷信。

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外公会离我而去的,他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现在只是烟抽多了而已。

后来外公精神也好转,生活能自理,不再需要输氧了,就出院了。

还记得那年冬至,全家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到了晚上围着烤火的时候,外公好好地在看电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差点喜极而泣,即使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整个人也轻松了好多。


冬至夜的魑魅魍魉_第1张图片
文/许软妹

在古老的年代,或者现在僻静的乡野,人们对鬼怪的存在笃定不移。我羡慕他们的日子是如此悠长而简单,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穷尽自己的一生,用于等待某座遥远高山上的木石走兽在日复一日的更迭中变成山魈鬼怪、魑魅魍魉。

而我现在的生活是如此身不由已,被各种新生事物裹挟着,日新月异地狼狈起来。

晚上外公起夜的时候,我来不及爬起来去扶他,就听见厕所噼里啪啦东西掉了一地,我立马跑过去,外公摔在地上,我赶快过去扶起来,却发现我怎么也拉不起来,仿佛千斤重。

外公嘴还在动,但我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努力记下那几个唇形,日后再咀嚼。

直到他不动了,我才意识到什么,那一刻仿佛抽空了我的灵魂。

明明尚有温热,怎么就没了气息?

我平时一直挺怕死人的,路过马路边的灵堂都要换条路,也不是说怕鬼,一直挺忌讳的。

但那一刻,我真的不想放开外公,我怕放开后他就不会再醒来,想要留住他的灵魂。

然后我就哭着喊妈妈,再打电话给舅舅和阿姨。

我走向前摸摸外公满是皱纹的脸柔软脸颊,皮肤冷得像冰,松弛的嘴唇没有了气息。

如果非要形容,我觉得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间倾覆,由地基崩塌陷落。就蹲在那里低头看着外婆失去生命的脸,光是这样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怎么都不敢相信就这么没了,抱着外公愣了好久才哭出来。

泪水来得很慢,仿佛每一滴都由鲜血凝结,因为太过浓稠而无法穿过泪腺。

后面的大人陆续归家,阳光已经穿透窗帘照亮了房间,那样的明亮让我觉得很刺眼。外公走了,这里应该很黑暗才对。

“振作点。”几乎每个人都对我这么说

后来的事情我哭得太久,好几天都是飘飘然没有任何精神。

正所谓人的记忆是如此奇怪而繁琐,人也才跟着变得如此的吧。

而后来的我,即使年岁渐长,也离开了故乡去了深圳,却还是像乡野村民一样,不自觉地相信和遵守那些奇怪而繁琐的事情和规矩。

筷子不可以插在盛好的米饭的碗中,否则就是对饮食者的诅咒。如果出门遇见送葬的队伍那么这一天都会很顺利,遇上迎亲的队伍则正好相反。诸如此类,好像世界生来就该如此。

说起来,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我们的这个臭皮囊总有一天会湮没在此世之中,湮灭在故乡,旧时光和脆弱不堪的记忆中。

肉身不复存在之前,总想抓住点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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