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多别离,死后来祭奠。
我有个爷爷过世了。因为住在北边靠海的地方,小时候就称呼北边爷爷,也跟家里的爷爷区分开。直到工作后,就全称爷爷了,觉得带个方位形容词略显生分。
爷爷个子挺高,估计有177左右,身板很直,不驼背,也挺壮实。有点像樱桃小丸子里的爷爷,头型呈橄榄球状,头发有些朝中间聚拢向上,经常性翘起,发丝软。眼睛不大,眼袋重,眯成一条缝。总体看起来慈眉善目。
生前,他和奶奶两人住在靠海边的屋里,屋子维持着旧时代青砖瓦的旧模样,甚至有些破,最破旧的木门会漏风。两人却是自得其乐的,虽说子女分散在远方,路途偏远,我们去探望的日子一年内也能用双手数得过来,所以感觉上并没那么亲热。自去年开始他病得反反复复,查看不出症结,我们见面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半年来大概进了六次多医院,每次觉得稳定下来回去后又开始不对付,呼吸不畅,胸口疼痛,发烧发寒。病着是痛苦的,他全身会浮肿,肤色暗红呈淤块,有时会高烧不退,一天吊几瓶点滴。这些站在床边的亲人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奶奶会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6月初的一天早晨,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婶婶打电话说,爷爷又进了医院,一个个的念叨,说想我了,让我赶紧去一趟。
我挂断电话,立刻梳洗完去医院。他躺在病床上挂水,睁眼见我来了,脸上还笑着,问我有没吃早饭。我俯身问他,想不想吃点啥,他开始摇头,后来说想吃点方便面。
像这样发病住院反复受惊吓了好多次,大家其实并没有太紧张,以为再控制下病情就可以回去。我就去超市挑了几盒不同口味的方便面和一袋熟桃子。买回来后他又不想吃面了,只吃了半个桃子,很是让人苦恼。
陪伴着等到中午,老爸从上海赶回,买来了午饭。爷爷又想喝鱼汤,等到托人烧了一锅汤,他多少吃了点,大多数还是陪护的吃完。
印象中,爷爷也有挑食的东西,一同吃饭时,观察到他喜欢的有鸡肉,文蛤,其他不等,口味较重,喜欢吃咸。他眼睛不太好,看不清的时候,奶奶会夹菜,堆满他的碗里。他们的感情还不错,没什么吵闹,一直相互照顾,相濡以沫了几十年。
我晚上不睡医院,四点半的时候有事就先走了,然后直接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带点饭菜过去。奶奶还打了电话去医院问了下情况,听说晚上精神不错,还吃了一碗粥。夜里十一点多,我躺床上还没睡着,奶奶就接到爸爸回的电话,说爷爷去世了!
我惊到迅速爬起来,忽然间就像心里噔地一下滚落了一块石头,被砸得恍然失措。开车到医院,在门前就看到了哭着的姑妈,去了急诊室,爷爷躺在移动床上,爸爸满面都是泪,眼睛红着,哭得像个孩子。我很少见到他哭,现在肯定是悲恸到了极点。我的泪就刷得流下来,脸上的肉在颤抖着。爷爷直挺挺躺得,双手伸直放在身侧,外面的衬衫纽扣没有拉好,肚子露着,腹部鼓鼓的。我拉住他的手,还软着,只是有些凉。他的样子就像在睡觉,好像随时都能醒过来和我说话一样,我却不知道如何去叫醒他。这会才明白,什么叫“不敢相信”。
请来的灵车像抬物品一样使劲将爷爷的尸体拖上了车,因为他个子高,也壮,他们拖拽的样子真的不像在抬一个“人”,表姐还在叫“轻点”,我心里也着实难受。刚安置好,来人就要讨论工费和其他手续费,还笑着抽烟。家里当事人相当敬重这些走场子的,觉得给别人添了多大麻烦似的。却可见除了家人,外人不会感同身受。
丧事很繁杂,周期很长,七七四十九天,往后还有百日,周年等。都说死者为重,丧事也就十分隆重。这算是我第一次参加近亲去世的丧礼,从头到尾,每个环节,每种风俗,虽说并不十分明白,但着实复杂得令人头痛,心力交瘁,耗费大量的人财物。
当地实行火化。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去过火葬场,那时焚烧炉还未封闭,人们能在炉前看到内部情况,当然不可能大敞着门,而是通过门上的一小方孔。可能因为太小了,我只记得我也曾透过小口窥探过焚烧炉内的情况,只记得火光和白色的一团,其他没有了印象,但火葬场阴森冷寂的氛围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倒是尤为深刻。那是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
人的尊严是和灵魂挂钩的。没有了灵魂,就成了一堆死肉。它不能承载我们所有的感情。
最痛苦的是告别厅中,遗体被推走,大门关上的那一瞬,至亲哭倒在地、简直活生生地要撕裂人的心脏。我拉着我妈,也无力去扯我爸,自己也哭着看不清眼前,处在极端悲痛中的人真的是极度麻木的,知觉麻木,无所谓吃饭睡觉。
我后来在想,爷爷刚去世,我是不是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上班的时候保持怎样的神情,是不是不能笑,不能表现得和平常无异?如果没什么表现会不会显得自己很无情?一段时间都在调整。
爷爷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他爱干净,出门都穿得十分得体,脚登皮鞋,冬天一定戴着帽子,有时是礼帽,有时是八宝帽。上别人家去,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烦人,晚上早早洗完澡上床,天亮就早起。有人去他家,他就赶紧招呼奶奶拿吃的,拿出冰箱的食材煮饭,生怕怠慢了别人。有喜欢的打牌的人去,他就喊邻居们一起玩,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老头。
以前屋子破旧,屋后养过鸽子和山羊。小时候我去,只找动物玩,就喜欢钻羊圈。或者夏天梨子熟了去摘梨吃。过年的时候,初一按照惯例去拜年,但不愿久待,想回自己家。一直以来,相处的时间少,并不算了解,现在想来,也存在一些遗憾和抱歉,留在记忆中的影像也少得可怜,合影也只有十四岁时拍摄的一张。
在时光慢慢走着的时候,我就时不时想起爷爷来,也许他留给我最后的财富就是好好珍惜还活着的亲人,好好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