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面,桃子就大喇喇断言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跟她完全不同。这一点我倒是不反对,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强的预感,让我的同事既羡慕又害怕。
比如现在,只要看一眼防盗门,我就知道桃子提前回来了。果不其然,取出钥匙插进锁里,转了一下门就开了——她向来没有反锁的习惯。
进到房间,把门锁好,发现鞋柜外散落着两双鞋。一双是她的高跟鞋,一双是大号男士皮鞋。看来她又换男朋友了,上一个只穿球鞋。
我把盒饭放入微波炉,定了五分钟,顺手收拾了花瓶的碎片。对面卧室的门被打开,穿着睡衣半裸着的桃子向我招招手:“徐瑾,刚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花瓶打碎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都收拾好了。”
“谁啊?”桃子身后冒出一个男人,带着睡意般的慵懒,目光却咄咄逼人。
“你回去。”桃子把男人的脑袋扳回去,微笑道,“我新男友,一会介绍你认识。”
“你们忙,我先回房了。”我尴尬地说。
桃子是我的室友兼房东,父母为了她上大学住得舒坦,特地在本地买了这套小公寓。她说讨厌读书,要写小说,每日逃学谈恋爱,说是寻找灵感。男友找了不少,灵感却没什么踪影。
合租的这些日子里,我们的关系不远不近,大部分时间彼此毫不相干,更不会对对方指手画脚。可是这一次我心中却有些不安。即便只是匆匆一眼,我对她的新男友却全无好感,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排斥。只希望桃子的恋情一如既往地短暂,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才好。
2
“你室友干什么的?”谢东问。
“徐瑾啊?她在平安路的书店打工。”桃子说。
“看上去不像。”谢东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桃子哼了一声,把谢东的牛仔外套狠狠砸过去,“怎么,看上人家啦?那你说她像干什么的?”
“像……杀手。”
桃子窝在沙发里笑:“你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如替我写稿好了。”
谢东穿好外套,“晚上出来玩,把你室友也叫上。”
“真对她有兴趣?”桃子忽地坐起身,“当我不存在啊,敢不敢再直白一点?”
“那就把她电话给我吧。”谢东带有挑衅意味地笑笑。
谢东还没走出电梯,桃子的短信就紧追过来,大骂他没良心之后,赌气发来一个号码。当天晚上,谢东就忍不住发了个信息过去,没想到立刻被拉黑了。
他像一个被危险和神秘吸引的猎人,拨开层层荆棘,向丛林中孤身走去。
3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大概就是这样。我讨厌的那个男人,竟然三番五次要见我。桃子承认是她把我号码捅出去的,还说他们只是玩玩,我要是喜欢,不妨见见他,然后再狠狠羞辱一番,替她出出气。
我自然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上个月刚出完一个任务,还在调整期,需要用普通工作充实自己。这一行就是如此,独身生活与极大的心理压力很容易转化为抑郁症。这也是为什么我再冷漠,也强迫自己与人合租。
可是那个叫谢东的家伙,竟然在平安路书店找到我,还特低俗地送了我一瓶玫瑰花。
“没见过送花还带花瓶的。”我厌恶地说。
“上次在你们那,不是打碎了一个花瓶吗?”他还是一贯的懒散样子,“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嗯,记好了,以后绕着走,别让我看见你。”
“果然很冷淡,你就这么讨厌我?”
“就这么讨厌你。”
谢东哈哈笑,摆手道别:“晚上到我们酒吧来玩,送你一杯白色佳人,尝尝我的手艺。”
4
桃子一向是个喜欢自由的人,与所有前男友都好聚好散,从来不彼此麻烦,唯独谢东是个例外。两人散伙之后,桃子还时常发信息给他,问他与徐瑾进展如何,要不要她帮忙。
谢东被这丫头的态度搞得有点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当了喜新厌旧的负心汉,还能受到如此待遇,实在不太正常。可是桃子每次都一脸八卦与兴奋地打听,竟不像在开玩笑。
“你别多心!”桃子在酒吧嘈杂的音乐声中大喊,“徐瑾说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就是好奇罢了!你们有进展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她完全在抗拒我。”
“别灰心,要不我回去开导开导?”
“灰心?怎么可能,完全的抗拒是接纳的第一步。不过你要能帮我把她约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桃子回到公寓,点了一桌外卖,眼巴巴等着徐瑾回来。
“徐瑾,你别看谢东这德行,其实他也挺可怜的。”桃子打算动之以情,“我听说,他是单亲家庭的小孩,从小是父亲带大……”
“我还无父无母呢。”徐瑾并不买账。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们同病相怜啊——上个月,他父亲去世了。”
“真的?”徐瑾有点迟疑。
5
我答应与谢东见面,完全因为他父亲过世的消息。
谢东的身后笼罩着这样一个背景,总让我莫名的心跳加速。我一向信奉,如果狙击手的气息出现波动,瞄准镜后的目标一定能感受到。下周还有一个任务,我若不能百分百心静如水,便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令我意外的是,谢东并没有约在酒吧,而是把我带到一个僻静的小巷。我的心跳愈发猛烈,仿佛前方潜伏着巨大的危险。为了稳定心神,我把手放在风衣口袋里,摸到里面的水果刀。虽然近身格斗不是我的长项,但以我的身手至少能保证,发生意外时受伤的不是我。
“这是我搬家前的老房子,”谢东走在黑乎乎的街道上,“马上要拆迁,街灯都没了。”
“干嘛带我来这里?”
“这里没什么人,比较安静,”月光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就算出现枪响,也不会有人听见……哈哈,你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并没有紧张,黑暗与僻静是我一贯的保护伞,可是我的确心跳加快,这让我十分不安。
“你知道杀手吗?”我跟着他走上狭窄的楼梯间,开门的时候,他忽然问。
“不知道。”
“我知道。”他打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房间并不宽敞,家具陈旧,充满了尘土味。
“我还知道他们分南北两派,北方做事干脆利落,选定目标后等待时机,瞄准射击收枪,毫不拖泥带水。”他点燃了蜡烛,“南方则不同,他们把任务当做一个游戏,一定要尽量享受里面的乐趣。”
“杀人还有乐趣?”
“就像猫儿逮耗子,捉住之后总要折磨一番。”
他忽然靠近,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极淡薄的硝烟味。
6
“你是杀手。”我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盯上我?”
谢东冷笑,将蜡烛放在一个小柜子上,“以前,我和父亲一直住在这里。后来我想接他走,又怕他发现我的秘密——你知道,我们这一行一年也就一两个案子,挣钱不多,压力不小。但是如果我接他走了,也不至于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不明白。”
“你看,这是他的照片。”
墙上的老照片我早就看了,没有一点印象。而我至今记得第一个目标的样子,不会出现差错。
“上个月十二号,白湖小区三栋五楼的富商……是你的案子吧?”
“是。”
“你还不明白吗?”
那次行动我进入公寓近距离射杀,为了抹除监控,顺便取了门卫室的老人一命。谜团解开,我的心终于恢复常态。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便是生死搏斗。毕竟干脆利落,是我们北派的职业修养。
7
“诶?怎么没动静了?这就完了?”桃子拍了拍怀里的黑色仪器,“别啊,难道是窃听器掉了?不应该啊,我明明缝在他的外套上……”
桃子安静等了一会,除了一点细微的声响,再也没有人说话。忽然,一声带了消声器的枪响打破沉静。
桃子以头点地,大失所望:“就这么结束了?我的小说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的素材……”
手机屏幕亮起,是编辑发来的消息:“稿子写完了吗?明天就截稿了。”
“还没。”
“你不是说为了搜集素材,连色相都出卖了吗?竟然还没写完?”
“放心,马上。”桃子匆匆回完消息,还没想通谢东父亲和富商什么关系。看来只能自己填补漏洞了。
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杀手的职业修养》。
完
图文/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