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婚

十六岁的春桂正在和哥哥齐国一起剁猪草,娘就拿着每年过年才穿的大花袄子走过来说:“春桂,来把这件袄子穿上,娘带你去见个人?”春桂一边拿着衣服往房里走,一边疑惑地问:“娘,去见谁呀这么隆重。”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换就换。”

春桂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地,突然想到莫不是要给她开亲,毕竟她也到了这个年纪,并且除了开亲,娘不会让她穿这袄子的,春桂不禁羞红了脸。过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几年新中国成立了,春桂也听那些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说过,现在兴自由恋爱,难道娘这么开明,让我自己去相吗?春桂想着想着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禁不住一个人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在里面干啥呢?换个衣服这么久不出来,真是磨蹭。”春桂她娘闯了进来,两下帮春桂把衣服穿好,扯着她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走到门口了才冲齐国喊:“我和你妹妹中午不回来吃了,你自己随便弄点什么吃。对了,床枕头下的荷包里有两张粮票,你去找队长换几斤米回来。”交待完了事情,才拉着春桂向隔壁村赶去。

一路上春桂都格外乖巧,只是红朴着一张脸心里盘算着等会该说些什么,哪个少女不怀春,春桂早就幻想过她未来的男人会是什么样的,不用太厉害,能过日子就行,只是哥哥这么多年都没讨着媳妇,她也不敢提自己的亲事了,可是她也暗暗着急,生怕家人把她留成了老姑娘,现在看来娘还是记得她的。春桂喜滋滋地想。春桂她娘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宅子前。春桂有些诧异,为什么带她到这来?这么好的人家以她的身份根本配不上呀!春桂扯了扯她娘的袖子说:“娘,你是不是找错地啦?”

“怎么会!就是这里,进去后要乖一点,勤快点,要叫人知道不?”说完拉着春桂往里走。

春桂有种不好的预感,想把手从娘的手里挣脱,没有成功,硬是被她娘拽了进去。

屋内宽敞明亮,并不像她家只是一个土巴房,里面有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看着她们进来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地迎了上来。

“容嫂子,我们来了,等很久了吧!”母亲也笑眯眯地拉着春桂走过去。

那妇人绕着春桂左右看了看,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看着是个好生养的。”听了这话,春桂不禁咬住下唇,红了眼眶,可是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只见那老妇人冲厢房里叫了声:“慧,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

房里应了一声,然后跑出来一个穿着红夹袄,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看起来特别欢脱。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看她们,很兴奋地跑过来拉着春桂说:“你是哪家的?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你。”

春桂斜眼瞄到娘正用满意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心下了然,村子里不乏有换婚的人,这种事春桂见过不少,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们家条件这么好,她要嫁的难道是个傻子?那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的。直到和娘回去的路上,看着娘喜滋滋的表情,冷冷地说了一句:“卖女儿卖的真开心!”

春桂她娘眉头一皱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哥是你孩子,我就是捡的吗?凭什么就得为了我哥牺牲我?”声音悲愤,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看了正想说什么的娘一眼,春桂转过身跑了。

到底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女孩,没接受什么教育,哪怕是跑也只是跑到村子里那条常跟哥哥一起钓虾的小河里,一个人默默地再那里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齐国找到了她,在春桂身边站了一会,呐呐地叫了一句:“妹,回去吃饭吧!娘把饭都做好了。”见春桂不理,向前想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还吃什么,饿死我算了,反正还是要给你拿出去换媳妇。”

齐国脸色一变:“换媳妇?不会的,我就算是不娶媳妇也不会拿你出去换的。”

“你不娶媳妇我们老石家不就断根了吗?你觉得娘会同意?只要你还是个瘸子,就没有女人愿意嫁你,那我就会被拿去换婚。”春桂冷冷地看了齐国一眼说:“所以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齐国脸色煞白,在旁边站了一会之后,转身走了。

春桂看着河水,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哀,这就是她的命。娘幸幸苦苦把她和哥拉扯大,哥的腿又是因为她而被捕兽夹夹瘸的,尽管她对娘和哥说了这么狠的话,但她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们。本以为新中国成立了,宣扬男女平等,还以为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可以和村子里的柱子哥一样选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原来都是自己想多了。她又默默地看了看河水,擦干眼泪回家去。

后来娘跟她说和她开亲的那个男人是因为年少时去当兵,这几年解放了才回来想娶亲,可年纪大了,都三十多岁了,所以没姑娘愿意嫁他。春桂一听,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疯子或傻子。

就在要结婚的前两天,春桂正在整理她的嫁妆,突然一个女孩子闯了进来,是慧,春桂记得,那么开朗又引人注目的女孩,她怎么会不记得,只是配她哥,可惜了点。

慧走进门,看了春桂一眼,跟春桂她娘说:“我是来退亲的,这门婚事我不同意。”说完撇了一眼正在剁猪草的齐国说:“这样的人我怎么会嫁。”

走到门口对春桂说:“虽然我哥不错,但我们都是新时代的人,这么封建的换婚早就该被废除了。你要是真看上我哥了,可以自己去找他。”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娘在那不停絮叨:“这姑娘,看来还得教教。”春桂只是看着慧离去的背影不说话。

果然亲事照常举行。那天春桂穿着新的大红袄子,和嫁妆一起坐在牛车上被送往陈家,中途看到了慧,她坐在轿子里,透过吹起的轿帘隐约可见她红肿的眼睛和暗淡的目光。母命大如山,不管她怎么反抗都逃不过。

结婚那天,春桂没有看到她男人,婆婆说军队里有事,赶不过来。从此,春桂过上了独守空房的日子,一年见不到丈夫几次面。并且她也很少回娘家,很少见到慧,她害怕从曾经那双灵动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麻木与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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