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老去

小琼/文

          这是我梦中收到的题目。或许这是神给我的启示吧？

          近日心里老有一些忐忑不安，我知道，主要是由于母亲两个多月以来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造成的。老年痴呆症六七年的母亲，近日开始大小便失禁，常常不自觉地将大小便拉在床上或裤子里，甚至把大便胡乱涂抹在身上；以致于87岁有高血压史的老父亲，一次又一次半夜三更起床，来给老伴擦身子、换床单……

        我曾几次三番提出让我父母跟我住一起，以便能够照料二老。可父亲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你妈妈住不惯。只要她换了环境，就要闹着回家的。我明白此言不差，因为我无论住在城里的老房子还是住在城外的新房子，都曾接我父母在家里居留过，然而父母尤其是我母亲，基本上一夜辗转反侧且起夜（解小便）四五次，终于熬到了天亮。天亮以后，吃过早餐，二老就嚷嚷着要回家了。

        民间有俗语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所以大多老人特别避讳这两个年龄点，我的父亲同样不例外。所以三年前父亲对我又有交待：若我先你母亲走了，你就把你妈妈接过去和你们同住。我当即应承并对父亲说：您想多了，您一定会活一百岁的！可是今年不同，因为我老是觉得心里悬吊吊的，尤其是近日，睡梦中特别不踏实，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今天凌晨，又一次梦见父亲孤立无援地伫立在荒野中……顿时，我从黑暗中醒来，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们终将老去！

        是的，我们终将老去——或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或患病，或老年痴呆，或瘫痪在床不能动弹，或被不肖子孙嫌弃训斥乃至遗弃街市。这就是宿命吧？其实无论信不信宿命，人的最终归宿只有一个：死亡。纵然家财万贯随从如云，纵然挥斥方遒纵横捭阖不可一世作威作福作恶多端，等待一个人结局的只有一个：死亡。

        即便十年前想起“老去”这个话题，我都会觉得很远很远，然而今时今刻却大为不同。看着身边曾经熟悉的一张张面孔，转眼间或皱纹满面，或眼袋凸显，或白发苍苍，或身材走样，或癌症或猝死，或摔断胳膊摔断腿儿或闪了腰，或痛风得死去活来，或心脏血压有问题，或胆结石肾结石……我不得不喟叹人生确实充满太多变数充满太多不确定性。

        想想我的父亲，少年时候由于家境优渥，过着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生活。1949年以后，由于家道变故和衰落，得蒙爷爷故交的庇佑和举荐，父亲加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两年，回国后在部队当了教官；后被部队以支援北大荒为由，转业到了北大荒，成为北大荒第一批拓荒者。

        人生想想不过如此：一个民国时期成日家游山玩水、舞文弄墨的耍手少爷，眨眼间成了忙忙碌碌、大半生辛苦、为儿为女为家操劳的苍苍老人，倏忽不过六十八年。

        我的父亲跟他的父母相比，不可谓不高寿，因此他常常叨叨：跟我父母亲相比，我已经活得够长了。不过我不得不继续活着，因为我要照顾你的母亲。每次听到父亲如此平淡平静的叙述，我几欲泪下；我知道，我父亲活着的每一天，确确实实是在为我的母亲而活。

        我的母亲十五年前突发脑梗塞，以至于瘫痪半年；后终于可以下地行走，却从此因为脑梗塞经常复发而数次入院，其间还两次收到病危通知书。每次母亲入院，父亲也会病一场，血压最高升至190，也不得不紧急入院治疗。每当目睹二老情深意笃、公不离婆，婆不离公的场景，我都 会感慨万千思绪万千：我们也能像二老那样生死相依、携手终老吗？

        未来太多变数太多茫然，太多答案我无法预知。不过我能够预知我父母的答案：二老中若有一人先他（她）而去，另一人必将很快追随他（她）而去。因为他们二人，在六十年前（1957年）相遇的一刹那，已将彼此的命运托付给了对方。

2017年11月9日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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