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并未垂青于敏感而又脆弱的莫大伟。在又一次的高考中,莫大伟又落榜了,再次成为生活的不幸儿。一向沉默寡言的莫大伟,更为郁郁寡欢。莫大伟每天就是吃了睡,睡起就发呆,吃了再睡,周而复始,生活对于莫大伟来说,好像再无任何意义。
莫大伟发呆的样子很吓人,两只眼睛空洞无物的死盯着某一处,或是一处墙角,或是一堵墙,甚或是面前的空气。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好像穿越出了时空隧道,又好像灵魂脱壳。喊他一声,他一动不动,再喊几声,还是一动不动,喊得多了,身子猛一抖动,抬头看你几眼,空洞的眼神却变得凌厉无比,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莫大伟,这位莫家大院的长子长孙,他的每一丝的喜怒哀乐,都会牵扯到每个亲人。莫家大院的每一个人,如今都过得小心翼翼。莫大伟的情绪,就像越南反击战战场上的埋在地下的一个个地雷,每个人都怕自己不小心踩了雷,被炸的分崩离析。母子连心,最为揪心和难过的当然是母亲张巧珍了。
张巧珍轻手轻脚的走在门口,偷偷望着屋里的莫大伟,既害怕又心痛,这位勤劳善良的母亲,不知道该怎样劝解自己的儿子。她只是悄悄的流泪,悄悄地哭泣。她多想给儿子说说话,鼓励儿子振作起来,可是看着儿子失常的状态,她什么也不敢说,她唯恐那句话说的不得劲了,刺伤儿子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了。
一天,两天,三天,莫大伟仍是这样。王建国看不下去了,把大舅拉到自个屋里,压低嗓门说;“大舅,莫大伟这样下去可是废了。别再整成神经病了。”“那你说咋弄?”“范进中举,这故事你知道呗,范进考上举人高兴疯了,他老丈人一巴掌把他打醒了。”“你是说,把他打醒?”“是呀,大舅,该狠心的时候的狠心啊,打他几巴掌,万一把他打醒了,不比他颓废成个废人强。”
莫大爷看了看王建国:“你个臭小子,这回可说句人话。中,照你说的去做。”莫大爷心想,中不中,都得试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王建国和莫大爷来到前院,一脚跺开莫大伟屋虚掩的房门,来了个先声夺人。进屋后,王建国二话不说,照莫大伟脸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几个耳光子甩过去,鲜红的手掌印落在了莫大伟脸上。
莫大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蒙圈了,他没有一丝抵抗,起先是呆住了,傻愣愣的看着莫大爷和王建国,三个人谁也没吭一声气,就这样沉寂着,空气和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不知什么时候,莫大伟胸腔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啊”------站在院里的张巧珍听到儿子的这悲怆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继而,莫大伟握紧双拳,全身战栗着,放声大哭。
莫大爷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宝贝孙子莫大伟尚还稚嫩的肩膀:“哭吧,哭吧,把委屈和心酸都哭出来吧。”莫大伟伸开双臂紧紧搂住爷爷,把头埋在爷爷的胸前嚎啕大哭。不知过了多久,莫大伟慢慢平静了下来。莫大爷说:“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360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我们咬紧牙关,不抛弃,不放弃,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张巧珍和莫小莉还有莫二伟都跑进屋来,上前拥抱着莫大伟。莫大伟的心瞬间又被一股热潮包围了。莫大伟在这次磨难中,饱受痛苦的折磨,是亲人的关心和帮助帮他慢慢找回了生活的信心。莫大伟就像护城河边的小草,经历了严冬的洗礼之后,又倔强的破土而出,开始了和命运的较量。
“妈,我去当兵吧。”莫大伟在第二次高考失利后,放弃了复读,选择了应征入伍这条路。当年,应征入伍的青年,服役三年转业到地方,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都要被安排到国营企业或者事业行政单位。可以说谁只要戴上应征入伍的光荣花,谁就是国家的人了,吃喝拉撒国家都给你安排好了,跟着时间节点走,一辈子的事情都解决了,当然这个媳妇还是要自己找的,国家是不包分配的。成绩好一点的,到部队上再 考上军校,当上军官,更是锦上添花,前途无量。
这条路在当时也是一条独木桥啊。在高考这个独木桥上被挤下来的青年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凝聚在这个新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上,千军万马的都涌向了这条道路上,要想脱颖而出,不比高考容易,自身的身体素质要过硬,还要有硬关系。莫五爷回来的时候,莫大爷有给莫五爷提过莫大伟出路的事。莫五爷说,看吧,看高考成绩吧,真不中的话,弄到部队上锻炼锻炼。不巧的是,这一年,空军部队未在小城征兵。莫大伟本来可以直接点名要走的,这样一来就要费些周折了。
县武装部部长周宏典是莫五爷的发小,两个人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周宏典的女婿又是莫五爷的部下,平素自然是多有关照和提携。莫五爷把莫大伟当兵这件事拜托给周宏典的时候,周宏典自然是毫不含糊一口应承下来。但是,话说回来,当兵入伍要经过严格的体检和政审,这两块哪一块出问题都不行。没拿住入伍证之前,但凡有孩子当年要当兵的人家谁都不可能安心。
莫大伟当个兵,可真是要了张巧珍的半条命。就这还是靠了关系打了招呼,可想而知当兵在当时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先是要拿住高中毕业证和户口本去街道办事处征兵办报名。最揪心的就是接下来的体检了。
这里面的猫腻大着呢。除了一些传染病,还有乙肝三项,那谁也不敢胡乱来。那还有一些可紧可松可大可小的项目,那可真是难说了。就说近视眼这一块,说不让你过,那是严格遵守政策。那收了钱的,说让你糊弄过去,也能让你糊弄过去。就是你的孩子啥毛病也没有,你也不敢说自己孩子百分之百的能过,恐怕出现啥纰漏,被人挤兑下来了。
各家各户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七大妗子八大姨的,外甥女婿的岳父的小舅子的婶子的大姑奶奶的等等关系要全梳理个遍,不管这关系拐了多少胡同多少弯。能打探到体检的医院就是本事。就应了那句老话,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光知道在哪体检还是不行,得有打入内部的自己人。这个人就很关键了,孩子的前途就放在这个人身上了。打仗不都讲究个里应外合嘛。自己人会随时盯紧你家孩子的各项检查,告诉你该疏通的疏通,该打点的打点,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孩子在体检上吃了亏。
体检结束,这只是扒了第一层皮。你别想着就高枕无忧了。要等体检报告出来才算吃下定心丸。这一段时间,对于当兵的孩子和爹妈来说也难熬。这天,张巧珍早早做好晚饭,伺候一家老小吃好,就想去武装部周部长家去探探消息。张巧珍等捱黑了,拎了个买菜的布兜,装了些自己种的青菜,大大方方的进了武装部家属院。
拐了几个小弯,快到周部长家的时候,张巧珍就谨慎了,看看四周无人,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大门并未开,从瞭望口里露出一个40几岁女人的脸问道:“你找谁?”“周部长在家吗?”“不在,开会去了。”“周部长今天回来吗?”“不回来。”女人瞟了张巧珍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你是周部长的爱人吧,莫司令是我五叔。”女人脸色缓和了许多,笑着说:“哦,知道了,是这样啊,周部长开完会会回来的,你来家等着吧。”说着就要去开大门。“不,不,我等会再来。就不进去打扰了。”张巧珍还不适应和这些小城的上层社会人家打交道,张巧珍谦卑的说。“那行,等周部长回来我给他说一声。”女人也不再勉强。
张巧珍心想,我也不能出去逛,我得在这盯着,周部长回来了就及时进去,不能让人家周部长回来了,在等自己。天色更黑了,又不能站人家家门口,张巧珍就站不远的小巷里,这样既不引人注意,又能观察到周部长这边的情况。
一会儿,起风了,秋末冬初风刮在脸上身上,凌厉的很,张巧珍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缩进了肩膀。可她又不敢来回踱步取暖,她只静静的靠在墙边,任由寒风侵袭着自己。冷了哈口哈气暖暖手,腿麻了原地晃几晃。不幸的是,豆子大的雨点忽然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张巧珍心想完蛋了,没有带伞,这可咋办。寒风裹挟着雨点很快就淋湿了张巧珍的衣衫。张巧珍浑身湿冷,冷的牙齿直打颤。张巧珍连忙找了个屋檐躲了进去,好好歹歹强多了。
张巧珍没有退却,她想能找到周部长一次不容易,人家工作这么忙,下次来不知道能不能碰上类,既然今天周部长今天会回来,就等到底吧。张巧珍心想,求人办事可真是难啊。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这又算什么呢。别说这了,只要为了孩子们,当娘的受再大的苦,再大的罪,也是心甘情愿。
张巧珍这天在屋檐下在风雨中煎熬了几个小时,却没有等到周部长。想着太晚了,即使回来了,也不便再叨扰了,张巧珍这才顶风冒雨往家赶去。走到桥头,就听见有人喊一声: “妈!”原来是莫大伟撑了一把伞在这等她。“大伟,你怎么在这?”“下雨了,也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只好在这等你了。”张巧珍看着儿子,既难受又感动:“儿子懂事了。”莫大伟搂着母亲的肩膀,母子二人打着一把伞,往家里走去。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安静的要命。张巧珍好像听见了自己和儿子的心跳,听见了护城河边虫子的叫声,听见了野草拔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