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嫁衣已经送来了,教主吩咐先给您试穿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及时做更改。”门前的侍女小心翼翼的开口,倒像是在对着一尊瓷器说话,怕声音稍大些就会震坏似的。
装台前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的素衣显得格外冷清,也不去看那个侍女,只说:“你且退下。”小侍女得了这话,偷偷松了口气,慌忙掩门而去。
那被称做圣女的女子从装台边缓缓起身走到了新送的嫁衣前,艳丽的红实在接近血色,刺的她眼眸生起痛来。
“熹微,”她自语般开口“师父只喜素色,怕是不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了。”
熹微是在五岁那年被上一代圣女从山下的小村庄带回圣教的,爹娘得了圣女一些赏赐便搬离了此地,后不知所踪,所以她倒也算是半个孤儿。但是圣女却是一直待熹微很好的,有意要熹微做她的继承人,圣女在圣教的地位仅次于教主,甚至高于圣教继承人。
圣教密史记载,圣教圣女皆由上一代圣女选定,其体质特殊,于圣教教主有特殊意义,意义何在是教中是更大的辛密唯有历代教主知晓。而圣教教主,常年需带面具,规定在教主继承人十岁初成之日装戴,自此不可离身,只有在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面前才可以卸下面具。
这些到了熹微眼里,就变成了,教主是终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胆小鬼,圣女就是要保护这些胆小鬼,随时可以为他们去死,因为历代圣女在教主无需时可以活到百年以上,而遇上了有野心想要成名的教主,那些圣女无一例外都是以一夕白骨,魂飞魄散收场……所幸这一代教主心境平淡,圣女应当不会如前人一般凄惨。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教主时熹微不过才七岁,而小教主也仅仅九岁。可是这个小鬼在那时便已修得一手的仗势欺人,在熹微苦修剑术的时候跑来挖苦。
“喂,那个丑姑娘,你就是侍奉我的圣女喽,也不怎么样嘛,就你这点本事,还不如我身边的洗脚丫鬟呢,将来还保护我呢,可笑!”
小小的女孩涨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却不想小教主越发的来了劲,亮出剑就刺了过来,一剑挑了熹微手上的木剑,又逼了上来,熹微见实在躲闪不过忙从旁柳上折了一条柳枝,以柳为鞭,迎了上去。
“呦,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小教主招招出狠,熹微却不敢全力,几招下来她素白的裙服便染了红。
“这你都不肯哭?不痛?”小教主不禁皱眉。
小熹微咬着牙,小脸上挂满了汗珠“熹微痛,可是哭了也痛。”
“熹微?我是耀暝。”
“我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
小教主脸上已经没有了戏弄的神色,“随便你,自己去找药包扎,以后,你就直接跟着我,这么没用,以后我保护你,都叫别人欺负。”
此刻教主正在暗室内望着铜镜里身着喜服的自己,倒是合身,只是,他伸手抚上脸上的银面,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神思不禁飘向十岁那年,父教被人杀害,却反复叮嘱自己不要去查凶手是谁,他记得父教从脸上取下这面具交给自己,从此他便这圣教新一任的教主。
说起来,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父教的容颜,之后,便没有人在见到过他的容颜。
这属于教主的面具就这么扣在他脸上,扣住了他仅仅十岁的人生。面具内里刻着一行字:
“得失皆命,圣主无颜”。
那天老圣女在看到父教的颜容后对他轻轻的说了句,“教主,如若动心,切莫痴心啊。”那时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义,直到痴心东流,他才渐渐明白为什么父教从未在母亲面前取下面具。
第二日圣女追随父教仙逝,新任圣女也随之接管。
圣教教主在新婚夜即可取下面具以示与其相守一生之人,想到这里铜镜中的面具似乎都微扬了唇角。
当年几个无名小教相互勾结,想趁圣教刚刚换教主的时候瓜分圣教。仗着新任教主拥护少,逼教主一人应战,教主一人力抗百余教众,最终还是不敌。
危机时刻圣女赶到与教主并肩作战,持一长鞭硬是为教主杀出了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耀暝一直记得那日她的模样,如天仙神降,一柄长鞭早已是气势如虹,白衣染了红色倒也显得妖娆。那时他便想,她穿上嫁衣的模样,也一定是第一美人吧。血有别人的却也有不少是她的,为了保护他,熹微甚至拿自己当了肉盾,杀出重围后她也早体力不支,最后迷迷糊糊中,倒是似乎看到了教主眼中有惊慌的神色,怎么可能呢,她自嘲的闭上了眼睛。
熹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她试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靠近洞口的地方,有一名男子正在假眯,察觉到她醒来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熹微环视四周没有再看见其他人,心下不禁一沉。
“请问阁下有没有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那人笑了笑说:“我本来以为姑娘是要感谢在下的救命之恩,没有想到却是在关心他人。”
熹微稍稍红了脸,欠了欠身说:“并不是有意如此失敬,只是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那可是比姑娘的命还重要?是姑娘的情郎?”
熹微的脸不禁更红了,刚要出口,那人却说“在下救姑娘回来时,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想来已经将他带出了重围,那么,他应该是自己回教里去了吧,可笑自己还这么关心他,一个生来就是为他赴死的人,他又怎么会珍惜呢?想到这里,熹微按下心中的情绪。
“谢过阁下救命之恩,只是恐怕我无以为报。”
“哦,姑娘这是想说无以为报便不报了吗?”那人又笑了。
这人是有多爱笑,以前不会笑的吗?熹微在心里暗想,“是我的确身无长物,就连这一条命,阁下也看出不是我的,又有什么可以回报呢?”
看着她嘴角挂着的苦笑,男子终于不笑了“我最近缺一个徒弟,看你这伤受的,也该也是缺一个师父,如此一来,也算是各取所需,姑娘看,怎么样?”
“也好”熹微撑起身来“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只是弟子也不知可以侍奉师父到几时,请师父莫怪。”
“能有几时便几时,不用叫我师父,我叫倾言。”
怎么又梦到最初见到师父的时候了,嫁衣依旧挂在床边呢,多像一个笑话。自己的人生从来由不得自己。
熹微走出屋子,沿着院内的柳树无心的走着,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啊。
自拜师后,自己在那个无名山洞生活了几近半载也没有圣教的人来寻自己,她差些以为教中已经当她死了。每日与师父一同练剑倒也不会无趣,只是偶而她还是会想起圣教,想起圣女的责任,想起那个她注定要为之去死的人。
在那半年里,她同师父游遍了周边山岳,以天为被地为枕,从未过过如此生活的她有时希望自己不是什么圣女,就这么自私的和师父一起生活下去。望着师父的眉眼,她总有一种师父的眼眸中含有宇宙星辰的错觉。每次看到师父的眼睛,都会想起圣女院内的柳树,柳絮纷飞,十分安心的感觉……
有一天,师徒游历至一处山谷,不幸遇上了以前围攻圣教的教派散众,其中有人认出了熹微,便要为那天惨死的兄弟报仇,熹微当日伤势过重,留下了隐疾,内力不通,师父就一直把熹微护在身后,她在这人身后望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挡下每一道伤害,为自己血染白袍,却不令自己沾血分毫。
“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这么弱……”她任由这个人把她抱起携自己一同运起轻功飞出重围,似乎又看到了满天纷飞的柳絮……
她和师父在一所客栈停下,这才发现师父的腹部受了伤,熹微突然便红了眼眶。
师父看她都要哭了赶紧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微儿莫要哭了出来,太丑了。”
熹微便笑了。
他却又突然严肃的说”微儿,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许哭,无论为谁都不可以哭出来。”
熹微不解但还是应到”是。”
他突然就像是松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徒弟是死脑筋,答应了别人就一定可以做到。
第二天,熹微醒来后没有见到师父,店家说师父一早就出门去了。
熹微就是在这时收到教里的飞鸽传书说圣教有难,望圣女速回。没有时间思考教中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熹微马上赶了回去。
回去后熹微才知道,教主这半年已经平定了叛乱,只是最近出教有些频繁才引来他人窥视。
她望了过去,教主依旧戴这他那终年不变的银面,遮住了所有情绪,只开口说了一句”平安归来就好。”
“熹微作为圣教圣女定当与圣教共存亡。”她跪在教主面前坚决道。
“随你”一如当年的回答。
当年经历过那一场战事的教徒都不会忘记,那场几乎扫荡整个教会的血雨,他们教主的玄衣和圣女那鲜血染红的白裙,记得他们脸上一样的表情,那么坚决无畏。
圣教教史记载:圣教休整一年后教主宣布即将娶圣女为妻,圣女没有拒绝,后求了三日时间出教一回,不知去向,但三日后圣女如约归来。
熹微停在师父和她呆的那个山洞等了三天,就在她决心要离开的时刻,终于看到一袭白衣款款而来。
“师父?”熹微连忙跑了过去,”师父,微儿此次前来是为道别,”她不敢看他“我就要嫁人了。”
“我的微儿要嫁人了?当师父的自然是很开心的。”
熹微细细观察师父的表情,他是真的很开心,没有一丝作伪,”那么,拜别师父……”熹微不允自己的失态令师父发觉,转身离开。
“微儿……”
熹微顿足。
“我说过,我叫倾言,可是你一直叫我师父。”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倾言。”不再回头……
熹微伸手将柳絮接在手中,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教主,熹微有一事求教,与圣女相婚是因为教主有意问鼎众教了吗?”熹微自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教主怜惜。想起之前问教主的问题,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对了,他说”是。”
现在与我说话倒是不客气了许多,耀暝思考着离开。明天,只要再等一天,他就可以永远拥有她,她就可以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思了。
“风凉,熹微还是先回房内吧,生了病就不好了。”
“是,熹微先回去了。”
倒也不是有意骗她,只是未婚前实在不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的样貌,更勿论教主本应与圣女保持距离,自己却动了心,那么用她的生命来成就伟业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只是这件事如果让其他教众知道必然会反对,也只有先委屈她几天了,这是自己在九岁时就下定决心要保护的姑娘啊。
明天,只要等到明天,耀暝想到这儿不禁扬起嘴角,阳光从柳絮中穿过……
那是圣教自新任教主任教以来第一次那么的热闹喜庆,整个圣教都是耀眼的红色。
耀暝望着熹微从门外走到门内,缓缓拾阶而上,依稀又看到那个在柳树下练剑的小姑娘,一会又像是那天突围那个为他血染白裙的姑娘,这是他心头的姑娘啊。到如今,他终于可以看着她为自己穿上那大红的喜服,向他走来,何其有幸,他是她的新郎。
想到一会拜完堂就可以看见她那惊奇的眉眼,可以笑着唤她一声微儿,整个心都浸进了蜜糖里。
熹微的手由侍女手中交至他的手心,他能感受到那只手的颤抖,就快了,就快了微儿,再等等……
可是下一刻他便不可置信般的睁大了眼睛,一把小巧的匕首突兀的扎在小腹上,在同一个地方,无情的撕开了旧日的伤疤。
“对不起……”他听见熹微哽咽的声音,吃惊的看到她眼角滚落的血泪。
“不!”他奋力起身赶在熹微倒下前抱住了她,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迅速的枯竭下去,顷刻间红颜枯骨……
同一时间,他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涌了进来,他就像发疯了似的把这一股力量注入了熹微的尸骨里,顷刻将枯骨震作片片飞灰。
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了面具,露出倾言的容颜来,“你的对不起,是给谁?给师父的话,可不算收到哦。”他由满天飞灰中拾阶而下,面无悲喜……
“熹微,师父说过,师父名叫倾言。”倾尽一生,只为言说,告诉你,其实,爱你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