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意大利的湖北留学生：就当体验家人在湖北熬过去的两个月 ?

（图源：新华社）

“意大利疫情刚爆发时，出现了一些意大利人被歧视的新闻，像法国媒体讽刺意大利的披萨是病毒披萨，伦敦出租车司机拒载意大利籍乘客等等。这些新闻下面的一些评论，开始反省之前歧视中国人的言行。”

文|周晓雨编辑 |小豆

当地时间25日，意大利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5210例，新增死亡683例，累计确诊病例74386例，死亡7503例。意大利已经成为全球因新冠肺炎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
此前，中国驻意大使李军华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意大利目前有32万中国公民，其中29万华侨，26,000多名留学生，还有数百名的中资企业员工。
于蒙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来自湖北荆州，在威尼斯建筑大学读本科。他的大部分家人，在武汉及湖北省内其他城市从事医护工作。两个月前，于蒙每天熬夜刷手机，牵挂身处抗疫前线的家人。现在，挺过了疫情最艰难阶段的家人，日夜牵挂留守威尼斯的他。
过去的两个月，于蒙见证了新冠疫情从家乡湖北到求学地威尼斯的蔓延。以下为于蒙的自述。
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湖北，晚上焦虑到睡不着
2019年12月30号，我看到微博上说，武汉有不明原因的肺炎几十例。因为家里大多数亲戚朋友在武汉的各大医院里面当医生，而我妈妈又在荆州的传染病部门工作，所以我对这种事情很敏感。
当天就给他们分享了这个新闻，提醒他们注意保护自己，最好在家囤一些消毒用品和口罩手套。不过他们比我更警惕，说武汉医疗系统内部也有传闻，所以或多或少都有点紧张，并且开始准备。
后来武汉长江两岸照常举办了跨年灯光秀，人山人海。当时看到这个新闻时心想，也许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毕竟如果再来一次非典，政府应该会及早禁止人群聚集。

到1月中旬，武汉的确诊病例增多，出现了有限人传人的说法，我才开始时刻关注国内疫情。当时频繁和家人联系了解情况，那个时候他们单位内部已经开始讨论可能会出现的疫情防控。后来没几天病例爆增，1月23日，武汉封城。
我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湖北，尤其是妈妈，几乎每天都在和患者以及密切接触者打交道，写流行病学调查。那一段时间，我的心理压力很大，晚上经常焦虑到睡不着，每天熬夜刷微博和微信，担心家里的老人，也担心在前线的父母和亲人被感染。
他们工作太忙，晚上又因为太累，为了休息好增强免疫力，回家就洗澡睡觉，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回复我的微信和电话，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联系不上。焦虑的我只能多和爷爷奶奶联系，侧面打听他们的情况。
当时也担心意大利受影响，不过意大利早在1月31号就和中国断航，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直到2月中下旬，始终只有3例输入型病例，当时新闻里说这3例都在逐渐恢复中。
那段时间，意大利北部有两个最重要的活动，一个是伦巴第大区的首府米兰正在举办时装周，一个是威尼托大区的首府威尼斯正在举办狂欢节，都是成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狂欢，没有人警觉。毕竟当时西方国家出现的病例不多，主要是输入型，甚至很多人觉得这只是在亚洲的流行病，没人当回事，只有罗马和米兰机场的入境处设有测体温的设备。
由于疫情爆发，意大利政府提前两天结束威尼斯狂欢节。（图源：视觉中国）
感染人数升到两百后，我第一次出门戴口罩

真正开始担心意大利的疫情是2月21号。记得那天我在学校，很多同学开始分享一个新闻，说在伦巴第大区陆续出现一些病例。22号，意大利的病例数从个位数一下子升到50几例。
家人开始担心我，他们说意大利虽然只确诊了这么多，但实际可能已经感染了几千人，提醒我多囤点食物在家，少出门，出门务必戴口罩。那个时候，很多留学生同学已经开始不停刷新闻，担心疫情爆发，但是周围的意大利人该吃吃，该喝喝，该蹦迪蹦迪，一样不落。
虽然我之前就买了口罩，但一开始并不敢戴。因为那段时间，有很多本地及国家级媒体报道华人甚至黄种人遭到种族歧视的事情，比如留学生被赶下车，中国游客被吐口水，华人被骂病毒等。
身边的朋友虽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比较激烈的攻击，但还是会遇到一些歧视性的言语或行为。一个同学在家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就听到旁边的本地老太太嘀咕，说中国人乱吃染病。2月下旬，一个朋友去药店买口罩，店员不耐烦地说没有了，但当我朋友转身离开的时候，进来的意大利本地人问口罩，店员就拿出口罩来了。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很友好的，但当时还是有点担心戴口罩会被歧视。
2月24号，意大利感染人数升到两百，我第一次出门戴口罩。那天超市人很多，但几乎没人防护，一个搬运工，远远地看着我故意大声咳嗽，并从我身边路过。为了避免异样的眼光，我只能在口罩外面再裹上一层围巾。
超市外排队的民众。（受访者供图）
官方和世卫组织的说法是健康的人不用戴口罩。口罩也确实脱销，想买买不到。一来是进口比较困难，很多国家已经禁止医疗用品出口，而意大利进口又需要按照欧盟标准，不能随便采购。再者之前中国疫情爆发期间，这边的华人和留学生买了不少防护物资寄回国，我周围很多朋友当时都在想方设法买口罩和防护服寄回武汉和湖北。
学校停课后，他们反而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一开始为了应对疫情爆发，政府关了学校和企业。不过停课后，很多学生没当回事，觉得这是老年人容易得的病，他们即使被感染也不会死，最多是轻症。于是很多人把停课停工当作难得的假期，出去吃吃喝喝，到酒吧和俱乐部通宵，甚至有很多人跑到阿尔卑斯山滑雪。我的一些同学还搭飞机或者火车在意大利以及其他欧盟国家旅游。
意大利人的家庭观念算是西方国家中非常强的，像平常大学答辩结束当天，几乎每个意大利人都是全家出动，从外甥到祖父母甚至曾祖辈，都会一起前来庆祝。身边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是和父母一起居住，这种情况就可能导致在外边游玩的年轻人感染了病毒，很容易传染给父母以及祖父母。
意大利是全球老龄化第二严重的国家，像威尼斯这种旅游城市的老年人都非常多。去超市或者集市里购物，中高龄老人几乎占了一半，咖啡厅的顾客也是老年人居多，他们早上会去咖啡厅喝咖啡看报纸。
超市门口排队等待购物的人群。（受访者供图）
超市门口的排队指示要求间隔1米。（受访者供图）

这些老年人很多都有慢性病，感染新冠病毒后，在医疗系统极度受压的状态下死亡率就比较高。现在意大利60岁以上的死亡人数占死亡总数的98%以上。
亮起自己的灯光，让太空站都看到意大利还活着
因为这次疫情的重灾区是意大利经济水平最高，人口最密集的北方三大区， 政府可能考虑到这些地方的产业关系到国家的经济命脉，所以一开始防控措施并不严格。像威尼斯和米兰，当时上班的人照常上班，酒吧、咖啡厅照常营业。
咖啡厅和酒吧在意大利几乎属于生活核心文化了。意大利的主要社交场所就是遍布全城大小广场、街道的咖啡厅和酒吧，每个人无论是早餐，中途休息还是晚上下班后都会顺道去喝一杯，聊聊天。
咖啡厅和酒吧是意大利的主要社交场所。（受访者供图）
餐饮业没有马上关闭，但当局要求店内客人必须保持一米间隔。可意大利人一贯很热情，爱沟通，爱交流，见面都是贴面礼。所以虽然有规定，但后来发现很多商家并没有遵守，甚至连医院里面的附属餐厅都没有遵守，大家还是挨在一起吃喝聊天。
到3月10号总理宣布封国，关闭餐饮场所，人们不能随意外出。这之后，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现在媒体每天24小时报道疫情，大家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害怕的。最近出门，看到很多中老年人戴了口罩。但想要意大利人一下子改变行为习惯，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 出门需要携带的出行证明。证明需要填写详细个人信息、出行目的、从哪里到哪里，以及声明自己不是阳性患者等。
现在政府规定不能随意外出，违反会罚款几百欧，最高21年刑期。但还是有一些人不遵守，不戴口罩还要聚集去公园玩，导致政府下令公园也全部关闭。看新闻上说一天已经有一两千人违反规定被处罚了。这几天他们会在阳台上唱歌，弹琴和聊天，可能也是一种排解方式。
现在，爱热闹的意大利人每天固定时间在阳台上唱国歌，放其他的激昂乐曲，演奏，拿手机灯和手电筒晃。
意大利米兰，一位妇女在阳台弹奏风琴。（图源网络）
3月15日晚9点，社交平台上有人号召所有民众在阳台上亮起自己的灯光去闪烁，从北到南，让太空站的人们都可以看到意大利还活着。当时，我推开窗发现，周围所有的楼都有人在吹口哨，亮起自己的手机，还蛮感动的。

反思歧视，大家同呼吸共命运
从1月23号开始，我基本每天宅在家，一两周去一次超市购买生活物资。因为在国外的娱乐活动本来就比国内少了很多，所以对我来说，和疫情之前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身边选择回家的同学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囤好食品，躲在家里。因为意大利1月底就率先和中国断航，导致华人和留学生没办法直接飞回国，转机的话感染风险又很大。一些留学生也害怕自己万一真的感染了病毒，回国会被骂甚至被网络暴力。另外就是大家看到意大利已经在西方国家里采取了最严厉的措施，所以还是抱有一定的希望。
我选择不回国还有个特殊的原因是，当时湖北的疫情并没有完全解除，我可能没办法回到湖北。家人都在抗疫前线，回家也没人管我，还添乱。二是担心降落北京或者上海，隔离结束后万一还是没办法回湖北，住酒店或者其他地方担心因为湖北籍被歧视。此外，意大利的学校几乎都开设了网课，并且要求学生线上出席，所以回国对我来说不算最佳选择。
最近去超市囤货，东西挺充足，没有涨价。2月下旬病例开始迅速增长的时候，有一两天出现恐慌潮，货物被抢购一空，现在大家反而淡定了，买平时该买的就好。但是卫生纸卖得特别快，这个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超市限制客流，但商品充足。(受访者供图)
现在，国内的父母亲人们都挺过了疫情最艰难的阶段，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荆州的小区已经解封，父母可以出门买东西了。爷爷奶奶还是不敢出门，新闻里经常说有一些病例复阳，所以还是很害怕。武汉的一些亲戚仍然封闭在小区里，但是可以在小区内活动，毕竟武汉现在还有几千病例在医院里救治。但是情况在迅速好转，离解封应该不远了。
家人现在很担心我，尤其是妈妈，几乎每天都会跟我联系询问近况，每天都会上网看威尼斯和意大利甚至欧洲的疫情新闻，每天都会提醒我多洗手，避免聚餐，尽量不出门，出门戴好口罩。
在武汉的亲戚朋友因为在前线体验过，都跟我说，这个病你不能小看它，不要不在意，亲眼见到了太多惨痛的人间悲剧，希望你能多注意，保护好自己。
意大利疫情刚爆发时，出现了一些意大利人被歧视的新闻，像法国媒体讽刺意大利的披萨是病毒披萨，伦敦出租车司机拒载意大利籍乘客等等。这些新闻下面的一些评论，开始反省之前歧视中国人的言行。
再加上最近各大媒体接连赞扬中国，感谢中国的援助，很多本地新闻下面都可以看到“谢谢中国”的评论，也打消了我害怕出门被歧视被攻击的心理。现在和他们一起同呼吸共命运，挺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也算是一段经历吧，就当是体验家人在湖北熬过去的这两个月。
楼下的公园空无一人。(受访者供图)
目前最受影响的还是学业。我原计划是今年夏季毕业，但是现在因为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导致考试和实习都堆积起来，没有办法继续开展。如果夏季前不能结束疫情，我的毕业可能也会相应延期。
不过意大利教育部之前承诺，今年所有学生都能够按时毕业，不会浪费大家一年的时间。估计教育部应该是觉得，七月毕业季之前意大利的疫情可以被遏制吧。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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