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年”,自有味儿。过去,年的味道在“走私”囤积的烟花爆竹里。现在,年的味道在嗞啦嗞啦的油锅里。

年味_第1张图片
图自网络

忘了哪个群里哪只小可爱感叹了一句,只有七天就过年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关于年味淡去的说法,我也许不能够很好地阐释,毕竟不曾经历粮票、肉票、布票那么珍贵的年代,物质的丰腴有时候难免损毁人的敏感性。个体的蓬勃,离散了集体的狂欢。闭门闭户的欢娱,取代大家大族式的守岁。又或者说,一种市场意识引领下的暗涌的竞争感,让从前的“平均”与“共有”隐身于历史。小屏比起大屏,更能满足每个人的偏爱。这些可能称为,现代性冲淡了传统,无可抗拒。

“年”,它终归是被不同的时代赋予了多元的形态与意义。

记忆里的年味,最深刻的是鞭炮。一个女孩儿,总被误认为并且总被要求是文静和乖巧的,但我偏偏揣着偏爱烟花爆竹的心思,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至少不被明面儿上乐呵呵地赞成。“危险游戏”才充满魅力,于是和杨阿呆一起囤小鞭炮是过年前的大戏,悄么么地买回来,不声不响地放在房间里,等到除夕晚上孩子们都开始举着冲天炮“过年”的时候,大人们难道把这象征着吉祥与喜庆的烟花爆竹给扔池塘里?不会的,不会的,最多也就是打开走廊灯,看清楚我们“走私”的货物,叮嘱两声注意安全,便憋着笑而过。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和杨阿呆屡试不爽。其实我们也不敢玩“劲爆”系数高的,过分担心不安全实属一丢丢多虑,天生的胆儿在那儿呢。会旋转的花蝴蝶,跳着发光的糖粒子,喷着焰火的陀螺,会掉下一个降落伞的神州N号,哔哔啵啵响得厉害的鞭子,恶作剧往小伙伴脚边砸的小甩炮……就这些了,童年鞭炮呼啸中的年味儿。

那点偏爱的小心思会随着年龄变,现在就算是大猫猫发红包请我去玩鞭炮,我也会“十动然拒”。但是,有原则的我,依然很讨厌那句话:“女孩子家家的,玩什么鞭炮,不安全。”以后我要是有女儿,我偏得带着她玩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买的自制的,酷炫的哑的响亮的。唯有尝遍,才少遗憾。女儿还是很遥远的事,眼下最珍爱童心的行为便是从今年起陪大猫猫一起囤鞭炮了。

那时懵懂,为几颗鞭炮而奋起“走私”的抗争智慧,透着孩童独有的纯真的狡黠,让人回味起来有些好笑,也有些欣慰。一定不会为了做过什么而后悔,只会为了没做什么而后悔,一般而言,人是这样的吧。等到有一天,会冒烟的花炮儿被AR、VR给消灭了,我兴许就成了“青羊城除夕花炮燃放史”的口述老太太之一。

神奇的人呀,岁月呀。

或许我们在一种思维的套路里,总在寻找并极其想要无数次、反复地验证既有的明显的东西,而一些更具体的和更琐碎的,往往被忽视。相比零点时满城轰鸣的开门炮,小孩的烟火很小,但照得见眉目间流转的欢心。相比荧幕里构建的家国天下的中国春节,小镇上红艳艳的灯笼稍显单薄,但它更入一个本命年女子的眼眸。相比大数据里的时代之相,个人的数字可能充不上零头的零头,但它是真实花销里的生活感、是晚辈给长辈红包年年有涨的回报感……也许习惯了有前者的巨大的仪式感充盈着节日之名,但不可否认的是,后者才承载着细致入微的踏踏实实的幸福。

年味在私藏的鞭炮里,也在锅碗瓢盆里,一个是小孩的,一个是大人的。而当小孩变成了大人,也想学着在锅碗瓢盆的乒乒乓乓里,蒸炸煎煮出一锅她以为的上好的年味。

奶奶牙口不好,什么肉也咬不动,连说不好吃。爷爷想起了老家的豆腐,不辞辛苦弄了一桌回来。一块块方方正正长得标致的豆腐,忍不住俏皮要透出大黄豆的香,轻轻一拍,比四个月大的侄女的脸庞还水嫩。每年去外婆家拜年,我总被火锅里的豆腐俘虏,终于有机会自己来煎炸一番。“大厨”的架势很足,抽油烟机呼啦啦地响起来,大猫猫在一边打下手,递刀递油递筷子递豆腐。划成片的豆腐在油锅里渐渐换了一层酥黄的皮,香味儿蹦出老远,晃晃锅底,每片豆腐香油均沾,依次给它们翻个边,再煎一会儿,外酥里嫩的炸豆腐就这么炼成了,戏精“大厨”只差没跳起舞来,狗腿儿的帮手还在旁边喊:“很棒哎!你是神厨吧!”人间至味,不过如此。爷爷走过来,眯缝了眼笑着:“嗯,这豆腐煎得真不错。”锅底的火苗儿蹿出了花儿,锅里的油,嗞啦嗞啦。

“大厨”和大猫猫试菜试了好几把,咂咂嘴,相视一笑。老家的味道,山泉水和大黄豆的味道,至亲的味道,一年又一年,不曾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

小时候,我曾见过姨父的爸妈打豆腐。那是他家祖传的石磨,带着点点麻花的青石,上面有个漏口,把黄豆均匀地喂进去,一人推着磨子转,粘稠的黄豆粉便流出来。小孩守在炉边,锅里的黄豆粉煮成豆腐了,他们便有新鲜、绿色无污染的豆浆、豆腐脑可以美餐一顿。后来,姨父家的装备换成了机器,再也不用人推着磨子慢慢转了,而孩子们守着豆腐出锅的欣喜劲儿也淡了。姨父家爸妈不做豆腐生意了,只在过年前夕他们家的机器磨才响起来,和蔼的奶奶总想着给几家亲戚都送上几块自己家做的豆腐。软乎乎的豆腐拎在手里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晃成了豆腐脑。我想,一把黄豆,一瓢水,两个老人,一个磨,一块豆腐几经颠簸,最后落入口中,是年味至纯至诚的来路。

大猫猫赶紧给奶奶戳了一块去,调皮捣蛋的孩子在这时节分外懂事可人。(难道是看穿了我会陪他囤烟花的心思???)

年味再淡,此刻,我们,要么与家人依偎在炉火旁边,要么往家的方向,步步追赶着似箭的归心。年味再淡,那一顿除夕的年夜饭里,总有老爸秀一手高招,老妈悄悄压了红包。年味再淡,爷爷奶奶笑得眯缝的双眼,溢出了你幼时就渴盼的幸福。年味再淡,杨阿呆跟我总有演不完的开口就要笑场的戏。年味再淡,大猫猫一点点长高并靠谱起来,我期待他能做好一整顿年夜饭的那一天。这些,都仿佛春风里望见嫩芽儿的美妙,年复一年,感谢向往不断。

“年”,历经千秋与万代,还将沿着时间的轨道继续往前,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团圆与相守的基本意涵不会变,那么,“年”,自有味儿。

末尾也是最重要的,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把这年见过的最好听的词语拿来献上:

狗年不苟。

愿认真的生活呀,好似——我昨天下午搅拌的那锅儿,嗞啦嗞啦的,等着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下去,十分热烈。当然,也有油渍溅到手背上的时候,生活难免以痛吻我们,得报之以“美(只)食(会)家(吃)”的欢脱,生活难免以油腻袭击我们,得报之以豆腐与小葱的清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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