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门神
只是这金刚威武归威武,却没有一根胡须。
“穆大哥,地上凉,你睡这里干嘛?”
那金刚说了一句话,脸色褪了一层,她一吸气,又是法纹四布,那天旋地转,急如陀螺的“李儡”正一弹一跳,旋出门口,千股明晃晃的刀光就压了过来。
金刚一个箭步,挡在穆遮的身前,只听“乒乒乓乓!”破金之声大作,这金刚被正正反反砍了无数刀,被砍得白火尽迸,却径自巍然不动。
“李儡”被这一挫,力道大衰,它晃晃悠悠,转速越来越慢,胳膊上的四柄刀片,刃口都歪歪曲曲,尽数已被砍缺。
那金刚还是如钢浇铁打,身上一条白印也没有,一会儿,金刚脸上的油彩浸水式的褪尽,显出一张柳眉杏眼的脸。
“李儡”还在转,她转过来看了一眼说是:“是你?”他又兜过来,含糊的说道:“是...是”他说不清话,因为他口里还塞着只烧焦了的柴火。
黄冠道姑一伸手,握住那只柴火,笑道:“是我!”
李儡男声女声一起交错的惊叫:“你,你杀了我?”
玄鱼笑得英姿飒爽,她飞起一脚踢在“李儡”的肚皮上,“李儡”被她踢飞起三尺高,她左手一抽“突”一声拔下那只柴火,左手掐了伏魔指印,笑道:“不止一次!”
她右手又按在左手上,拇指,食指,相抵,中指与无名指屈蜷。
她舌绽春雷式的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时间退回晚上戌时一刻。
玄鱼双臂被困在里屋的门上,上百只宿虫纷纷踊跃,快爬到了她的脚边,她又急又怕,不争气的哇哇大哭,正脓包样子时,她突然看见自己的左右手后的木门上贴着两张门神。
一张是尉迟恭,另一张是秦叔宝,他们一个手持巨斧,一个怀抱钢鞭,尽皆是怒目箭眉,睚眦欲裂。玄鱼心念一动,又发觉自己苦斗一场,鬓发散乱,数根长头发从额前垂在嘴角。
她轻吹一口气,把那头发吹的荡悠悠的,扬高落下之际,她张嘴衔住,然后在口中嚼个稀烂,一口“噗”,喷在左边的尉迟恭上,第二口喷在右边的秦叔宝上。
她深吸一口气,一张俏脸又涨成朱红,卧蚕眉,丹凤眼,恰似戏里的关公。
然后她大喝一声:“吾道为光!借用神罡!”
那画纸上的尉迟恭肩头一挣,那朱砂绘得线条从纸上挣了下来,接着一蹦,纸条的双腿稳稳落在地上,秦叔宝把双鞭一竖,身子一冒,也从画上跳了下来。他二人身子只有三尺长,还是平平一片,可双眉一轩,虎目圆睁,依然是神威难犯。
一只宿虫扑过来,尉迟恭横斧一扫,由下而上,将它劈成两半,他的宣花大斧是纸的,却仍然能吹毫断发削铁如泥,另一只宿虫绽开蕊针,刺穿了秦叔宝,他纸折的身子透过蕊针,恍若无觉,一步步前进,手中双简狠狠砸来,似有千钧之力,将那宿虫砸做肉饼。
它二人一身皆是纸,没有三毛六孔,没有任督泥丸,不过是玄鱼以法术借物练形而生。
玄鱼一口气吹出去,这两只纸做的神将飘飘呼呼飞将起来,扎手扎脚,直栽进宿虫堆里,二人随即一个运斧如风,一个使鞭如凿,真如开唐二将,杀的宿虫尸横野,血肉横飞。
宿虫那敌这一阵好杀,不由落花流水,纷纷溃败。二将追而去,又砍了十余颗首级(黄豆)。玄鱼在门上左挣右扭,哎呀连叫几声:“两位爷爷,先救我一救”。尉迟恭凝身回首一个亮相,手中的宣花大斧便飞了回来,正扎在玄鱼左手的宿虫肉上。那宿虫从中间一分,裂成两半,跌在地下。
玄鱼左手得脱,单手掐指为印,立刻指如刀锋,在右手一裁,如削豆腐,另一只宿虫也被切成数片。
她大难不死,脱得困厄,不由精神大爽,对二神将喝道:“本道有令,一个不留!只要死的!”她弹指一点,那二神将身子又涨了一尺,杀得更是凶猛,分进合击,围追堵劫,片刻功夫,就将宿虫们残杀殆尽。
玄鱼见已全功,就供身一稽,道:“多谢二位神将助力,请二位神将归位去吧!”秦叔宝与尉迟恭腰杆一挺,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了木门下方,缩身一纵,又回到了纸上。
此时夜空乌云遮月,一滴滴雨点由空中聚拢在这院落里一一院土地虫尸被淋成泥泽,狼藉不堪。
雨淋湿了大院中央的一张网,网里蛰伏的肉团还在低声呢喃:“一个一个...
“十二年了,你们一个个,你们还是这么冥顽不灵,还是这么自大狂妄,自私自利...”
说话的是网中的“吴婶”,它似乎耗尽了精力,形状缩到了只有拳头大小,可她还是喋喋不休——
它在院子低洼处,被逐渐聚集起的水花淹没,在暴露在水面的部分,忽然闪起一只眼睛,转过来看着远处的玄鱼,“口”里兀自喃喃说道:“十二年前,你们用有干天和之力将主推开,这次你们避不过,主发怒了,你们都是各怀鬼胎的个体,你们错过了最后与我们溶为一个整体,成为新生命的机会,你们违背了主的意愿,你们都是一颗颗肥己的沙粒,这一次,会被彻底毁灭殆尽...”
“啪!”玄鱼飞身过来,一脚踩在它“脸”上,踩的水汁乱溅,躬身看着它慢慢说道:“人为万物之灵,这个婆娑的生长造化,由人来选择!”
然后,她手似飞梭,连结九个指印——
时间到达三更过半。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玄鱼双手十指,握成一个空圆,空圆中正罩住李儡,这空圆也不过是方寸,这方寸间里的阴阳之气已被她调动,相激,引发一个光球,先时大如蹴鞠,忽然又小如鸡卵。
她以法力夺天地造化,把雷霆之威握于双手之间。
“轰!”玄鱼双手一放,咫尺之间的方寸中,苍电如虬须劲舞,一个小小的雷霆崩裂,竟然照的寰宇煞白一片。
“李儡”半边身子被轰成一块焦炭,如被闪电击中的老树,四支手臂枯如败枝,火舌缠绕,。忽然间,他身形从中裂开,”媳妇”从枯槁焦黑的身躯上分裂出来,白细身子宛若游蛇,在地上一窜,又飞入阿斋家中。
“她”已经元气大伤,“她”本来蒙主感召了,拥有了无上的神通,只要俘获足够的有机体,她就可以进入下一阶的转换,她会变得更聪明,更有力量,她智慧的可以达到直接和主对话的纬度,谁知事有不协,在这么个小小荒村里,居然遇上如此棘手的对头。
她主导繁殖的“本我”已经被彻底消灭,主导杀伐的“超我”也已被五雷正法轰得损耗大半,而最要命的是,她一直是个不完全体,可以统一协调“本我”,“超我”,的核心——“自我”,不知为什么力量压制,一直蛰伏无闻。
她的精神和力量一直无法协同,“超我”和“本我”只能侵入个体,各自为战,结果居然被个道行粗浅的吾道宗门徒逐个击破。
这个婆娑中的吾道宗派,似乎对天文,格物都有深究,他们熟练掌握的各种法术神通,都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这却是主未曾告诉她的。
主莫非也有失算的时候?
她游入屋中,身形已经大为滞涩,她的脊椎已经受到重创。
她没有三毛六孔,周身肌肉骨骼可以任意幻化,可是她还是要靠脊柱上的督脉上系泥丸,来控制周身的神经。督柱一伤,周天均丧。
她现在急于俘获一个有机体,来获得新的大脑和脊椎。
她虽然气息奄奄,可是神思通微,运转之间,已感知到这宅子里还有两个有机体,一个年级老迈,在一墙之隔的西屋,还有一个,就睡在炕上。
那个孩子总像个女孩,他黑发如瀑,肌如凝脂,唇如施朱。
这个有机体十分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他的神识和肌体都十分稚嫩,更便于入侵,也更便于发展。
只是一弹指间,玄鱼和穆遮还没来得及抢入屋内,她已筹划周详。练神入虚,化气为练,她一瞬间已经已经将肉体游过去,化一条细蛇,盘绕在阿斋身上,她凝神竭思,将最主要的意识核心编做一串密码,化成两根蕊针,从阿斋的鼻腔刺了进去。
她的“我”又分裂开来,一部分还留在原来的肉身里,一部分已经从阿斋的脊椎寻隙而上,直入大脑。
“我”已经侵犯了这个肌体的意识,它用了障眼法,使这个大脑的神经元误以为它是肌体本身的物质,而不会排斥,然后它开始大量复制。无数核心的神经元被它侵袭,占据,同化。很快这个大脑就会被它拥有,它会成为这男孩意识中唯一的“我”
忽然,“我”感觉到不对,虽然大量神经元被它占据,它在不断复制,可是就在这时,这个大脑的意识也入侵了它!
这是一个“他”。
“他”迅猛有力,敏锐犀利,“我”在不断复制的同时,“他”刺了进来,“他”的意识也烙印在了“我”身上。
“我”剧烈的挣扎,想通过更快地复制繁殖来占据上风,然而“他”已经进来了,“他”已经成了“我”复制代码的一部分,复制的越多,他就侵蚀的越多,就像冗余的错误,成几何的基数膨胀。神思一念只是一息的十万分之一,“他”已经变成了一道潮水,将“我”的所有单元都覆盖了——
“我”绝望了,想要立刻停止这种复制,可是“他”已经成了主宰,从四周遭奔涌到核心,意识洪流滚滚而来,“我”濒死挣扎得毫无意义。
“我”最后还在奇怪:这个男孩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他意识如此坚如磐石,居然没有一点缝隙?
惑不是我主所立足的一切根基吗?
这个婆娑上的生命怎么会有个体完全没有犹豫,疑惑?
它突然想到:“也许,这个男孩根本不是这个婆娑的产物。”
这也是这里的一部分“它”被压制的原因。
这是它最后一点意识了,之后它就四分五裂,陷入冥冥无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