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呐喊>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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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写文章,有一个好的开头是很重要的。好的开头能奠定一种气氛,提起整篇文章的精神。

      鲁迅为《呐喊》文集所写的这篇自序就有一个绝妙的开头。

      这篇自序的开头一段如下:

      我在年青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己也并不以为可惜。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却便苦于不能全忘却,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现在便成了《呐喊》的来由。

      一本书的序言,照例应该要介绍这本书的内容,以及这本写作的初衷如何;这篇序言既为《呐喊》所作,按道理应该说一下作者到底为何呐喊,向谁呐喊,又喊了些什么。而这些内容在这第一段中全没有直接提及,而是独辟蹊径的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呐喊。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呐喊呢?首先这是一个梦想破灭的失意者,然而失意者有很多,因梦想破灭遂不再认可一切梦想的现实者也很多,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呐喊者,我们的呐喊者是这样一个人:他梦想破灭,但仍不能全忘却,于是愤而起身呐喊,但虽呐喊,却仍受着失意之苦。这是一个虽失意,却仍呐喊;虽呐喊,却不能解其失意之苦的人,总括言之,这是一个有些悲剧性的人。这么短短一小段的情感是如此的浓郁,给全篇都营造了某种氛围,一种萧索、寂寥,却又有种执着的精神的氛围。全篇文章即这一段的展开,讲他有过什么梦想,又缘何破灭,是什么样的破灭,又如何从破灭中回转身来继续呐喊。

      那么他究竟做过一些什么梦呢?

      首先是学医的梦,预备学成归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同时“促进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后来在一次微生物课上,老师所放映的战争时片中,看到中国人被日本人处死,而周围全是体格健壮,而神情麻木的中国看客,于是悟到“凡事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于是发生了以文艺来唤醒国民精神的梦想。此后,他联络志同道合的人,想要一起办杂志,推广文艺,然而杂志没有发行即告夭折,这一梦想于是也告破灭。

      杂志夭折的过程,他没有详细写,但可以体会到,这不是一般的挫折,因为他在其中得到的是一种未曾经验到的无聊,这种无聊是来源于这样一种状况:

      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他于是对于中国的一般民众及中国的社会有了一种看法,即中国的民众如同昏睡在一间牢不可破的铁屋子里,并就要在昏睡中进入灭亡,喊叫是没有用的,纵然惊醒了少数的较清醒者,也不过使他在清醒中进入灭亡,“你倒以为对的起他们么?”

      但在中国,总有如他年青时候一样做着梦的人,想要惊醒更多的人,来打破这铁屋。于是,他受了他们的托来写文章,在他自己虽然已经并非一个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也仍想为这些如他年青时候一样做着梦的年轻人呐喊几声,来“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至此,这篇自序作为一篇结构完整的文章已经结束,然而仍有一个问题需要解答,那就是鲁迅的呐喊是否只是为慰藉那些仍不甘的猛士,而他自己对于中国社会的未来是持完全悲观的态度的?这一点鲁迅在文章中有提到,他说为了鼓舞斗争士气,他在自己的小说中是用了曲笔的,并非所有内容都是称心而发。比如《药》这篇文章,讲的是华老栓买来蘸有革命烈士夏瑜鲜血的馒头,为的是救治他得了肺痨的儿子华小栓,然而华小栓终究没有治好。小栓的母亲给自己的儿子上坟的时候,正好遇到同来给自己的孩子上坟的夏瑜母亲,两座坟紧挨着,中间被一条狭小的路隔开,小栓的坟一片寥落,而夏瑜的坟上却有不知名的人给放了一些花环,表示的是夏瑜的革命意志得到了继承者。按鲁迅自序的意思,这花环是他凭空添上去的,根据他的本意是没这花环的。如果确实这样,那么似乎可以说,鲁迅自己对于革命的前途是悲观的。然而,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鲁迅之呐喊固然如他所说,是在“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但他自己终究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于是也在为自己呐喊,他自己同样也是那在寂寞里奔驰的勇士。

      其实从《呐喊》里的文章也可以看出来,他对于中国的一般民众有怒,怒他们的愚昧、麻木,但他对他们从没有恨,相反却有深沉的爱,那西瓜地里的小英雄闰土,那些一起去看社戏的天真淳朴的少年们,那个《一件小事》里让他觉得高大的车夫,这些人都活在他的心中,深爱的人是从不会真正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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