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003
P大生科院主楼一层大厅。
远山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向对面的电梯口。
他一脸漠然地忽略掉了经过他身边时的那些目光。
探究的，热切的，都无法在他心上激起一丝涟漪。
电梯旁那面墙上是楼里所有教职工对应的办公室门牌号。
他目光下移，快速扫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名字。
余风。
这一名牌安放在生命科学院教授那一栏里。
对应着的办公室门牌号是620。
远山抬手按了电梯，静静等待着。
电梯从11层开始下行，到了6层停住了，远山身后又来了几个女学生，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活力在他旁边嬉笑玩闹着。
那个数字显示电梯继续往下，远山眼中起了一丝波澜，他身后的一个小姑娘被同伴不小心推了一把，眼看着要撞在他身上。
那群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看见眼前那身姿挺拔的男子回身扶了同伴一把，反应之快仿若他身后长了双眼睛。
与此同时，她们也看到了远山的面容，不约而同露出惊艳神色，被给予援手的小姑娘更是面红耳赤，一时都忘了感谢。
远山淡淡说了句：“小心。”
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脚下微移，让出了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
这群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对远山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待她们刚抬起头来看了眼电梯轿厢，又手忙脚乱地对着电梯里走出来的一人问好：“余老师好！”
那人微笑着点头，不疾不徐地走出来。
小姑娘们又看了眼远山，等着他先进电梯。
远山站在那没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的余教授。
一直到电梯门合拢，那群姑娘好奇的目光还紧紧钉在远山身上。
“他好帅啊！”
“真是个怪人。”
“楼里啥时候……”
叽叽喳喳的细碎声音传入远山和余风的耳朵。
两人都似没听见般在那面无表情地对峙着。
良久，余教授脸上重现笑容，金丝边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却是冷冰冰的，他如同故友相见般开口道：“去那边喝杯咖啡？”
说完不等远山给反应就率先走向大厅一角的咖啡屋。
远山跟着他走了过去。
可能正是上课时间，咖啡屋里除了吧台后的两个女服务生再无旁人。
余教授点完咖啡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远山在他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在地球上生活好吗？”余教授仰靠在沙发后背上，动作很放松，眼神却极为锐利，似乎要刺破远山那不悲不喜的面皮，一直戳到他心里，不扎出几个血洞来决不肯罢休。
远山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思绪却忽忽悠悠地飘远了。
浩瀚的宇宙时空里，在那遥远的过去和无形的隐隐焦灼里，他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我听哥哥们说就快要找到法子了，他们在这次航行中经过一个星球时感应到了生命和很强的精神力，说不定能帮到我们。”这是其中一个声音，虽然极力抑制，但仍能在他稍稍扬起的音调里听出喜悦和激动来。
“真的吗？太好了，”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总算是有些希望了！”
“嗯，”前一个声音平稳了下来，“哥哥们说最近魂域周围会有一场强离子风暴经过，凡是能够凝出魂玉的都可以搭载着这场风暴抵达那个星球，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唯一的自救机会，我已经要决定加入到他们这次的航行中。”
“那，那我也一起！”第二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过头，“我不要再等了，现在还醒着的同胞是越来越少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寻找希望！”
“嗯，幸好你我的魂玉都已经凝结出来了，我们这就去找哥哥吧。”
……
这些突然从记忆里溢出的声音让远山的神色微微暖了些许，他看着余风那讥讽的笑意，答非所问道：“我以为，着陆的时候你也不在了。”
“那还真是抱歉，我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焚身化灰，让你失望了。”余教授继续笑着看他，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咖啡，他停了下来，转头微笑道谢。
“我从没这样想过，你还活着，我很开心，”远山无奈解释道，他看到余教授凉凉瞥过的眼神，心中一沉，叹了口气接着辩白，“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们，我走遍了这个星球的每一片土地，可是发出的魂力从未得到回应，我想着，大概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余风的目光终于在他脸上驻足，眼眸中似有光芒一闪而过，他冷哼一声：“惺惺作态，我怎么看着你早就乐不思蜀，忘了自己的来处。”
他收回匕首般寒凉的目光，坐直身子斯斯文文喝了口咖啡，又突然倾身靠近远山，低声一字一句咬牙追问道：“你何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你还记得魂域里仍在等着我们的同胞吗？”
不等远山回答，他便又拉开距离坐了回去，不再开口说话，只低头看着咖啡杯上袅娜的雾气，兀自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渐渐没了声音。
远山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余风，那人低着头，笑得肩膀小幅度震颤着，熨帖的衬衫包裹着他上半身，裸露出一截的后颈没入到硬挺的衣领里，一路延伸到后背紧绷如一张满弦的弓，像是被无形的负担压的随时要崩断似的。
他伸出手，想要去拍拍这位昔日好友的肩头，替他卸一卸那担子。
可那一瞬余风若有所察，他猛然抬起了头，不露声色地避开了远山的手，同时收敛了所有或真或假的情绪。
“我听说，远先生最近因为要救一个新朋友忙的焦头烂额，怎么，竟然还有闲暇来搭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坐正后笑问道。
远山皱了皱眉：“你监视我？”
“我哪有那份闲心，你既不愿意帮我也就罢了，可是却专程跑来阻我是什么道理。”余风说的云淡风轻，眼中却依然淬着冰刃。
那目光刺的远山心中一紧。
他斟酌着问余风：“你在做什么？”
“与你无关。”余风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该伤害这些学生，”远山放软了语气，试着说服他，“他们是无辜的。”
“与我何干。”余风冷笑道。
远山心中叹了一口气，伸手端起面前的咖啡，刚送到嘴边，那液体还未接触到唇舌，便弥散出淡淡的苦味，一路缠绕着融入心头。
余风也不再看他，侧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虽在看，可透过玻璃窗的眼神却极其冰冷，似乎这人间与他无半分联系，而这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只是会移动的死物。
良久，远山开口打破了两人间这相对无言的静默。
“我想到了救魂域的办法，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你，能再等等吗？”他抬手轻轻抓握住里余风的小臂。
余风扭过头来，讥讽道：“等？我为何要等你？”他扫了一眼远山握着他的手，突然笑了：“怎么？试出来什么了吗？”
远山被他脸上那寒凉的笑意惊得心神一颤，一瞬间脸上有些茫然，过了几秒，他忽然变了神色。
手心中那细瘦的胳膊上传来的紧绷感和明显连普通人类都不如的力量让他有些震惊，他猛然想起来一个被自己一直忽略了的问题。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的魂力呢？”他手上不自觉使力，握紧了余风的胳膊，“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呀，被你发现了，不小心丢了，”余风轻笑道，却暗暗使力挣脱了远山的手，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甚在意地解释，“运道不佳，见笑。”
“怎么会？”远山皱起了眉头，想要再问详细些，可余风再次将头扭向窗外，是个明显抗拒回答的肢体动作，于是他住了口。
魂力是他们魂域生灵存在的根基，就如同人类的肉体一般。人类体质有强有弱，魂域中人自然也会因魂力差别而分个三六九等。而面前的这人代号是009003，是和自己几乎同时期拥有意识的，虽然说不见得有多无坚不摧，但既然他躲过了那场大劫，还能坐在这里同自己叙旧，那便意味着他的魂力还在。
可为何他的这副躯体里干干净净，半分魂力也没有？
他说的不小心丢了又是什么意思，远山百思不得解。
“你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吗？”余风突然开口打断远山的思考，他转过头来看向大厅里，那里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你若再不说的话，我可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这里。
远山抬头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心里五味陈杂，一时竟无法开口。
余风脸上的笑意越发讥讽了，好像还带着几分得意。
“再见。”他转身向大厅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远山还是没有开口。
他脚下微顿，脸上笑意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冷意。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咖啡厅门口时，耳边传来远山的声音：“你愿意带我去看看那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