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要先睡了。
远处有光，那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很远，伸出手摸不到方向。但感觉又那么近，似乎很熟悉。是不是小时候一直想去，却从未去过的那个乐园？嘀嘀嘀的声音怎么听不到了？难道时间静止了？
何处飘过来的花香？甜甜的，似玫瑰，却又不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收到过玫瑰呢？花香越来越浓，却为何找不到枝叶？这是什么地方？
脚下有云彩，缓缓流动，还有小鸟从身边经过。难道，我是在飞翔吗？可我没有翅膀啊！这幢大楼看上去好矮，楼前为何那么多小蚂蚁，还在动来动去，是要下雨吗？为何它们越来越小？
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不对啊，记得明明是儿子背我上的车。
那天，我腿软走不动路，他一使劲搀我，还撞了我一下。那一阵剧痛，从来没那么痛过，当时我差点晕过去。咦？疼痛呢？怎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难道我的病好了？
看来儿子是对的，告诉我说以前都是误诊，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哄我开心呢。现在看来，真的是我多想了。什么癌症晚期，都是假的，是你们搞错了。快两年了，我不是好好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吗？并不是所有白大褂都那么厉害吧？你们也会弄错。
对呀，白大褂，想起来了。醒来的时候，几个白大褂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不知在忙些什么。圆圆的那个好像一个大皮球，滚来滚去的，动作倒是灵活。不知插了根什么东西在我嘴里，有股酸味。忍不住舔了几口，好像还有点儿咸，像是海鱼的味道。
不过，不如儿子做的鱼好吃。
不知哪天起，儿子爱上了美食。
刚考的厨师证，号称只要有菜谱，就可以做出天下美食，好霸气！这才是我的儿子嘛，我相信他，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他也说了，每天都要做好吃的给我。不过，我好像只享受了一次。
上次他来了兴致，问我喜欢吃什么，说要挑战一把。我也不知道他会什么，便随口说想吃糖醋里脊，我觉得那应该是一道比较好做的菜吧。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做给我吃。
呵呵，糖好像搁少了，稍微有些酸，肉炸得也有些焦。不过，那天一整盘我全吃光了。那可是儿子第一次做给我的哦，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干过这些活啊，都是我做饭给他吃的呀。
真是长大了，会自己做饭了，还懂得照顾别人，真的很不错，这下我可以放心了。做给我吃的美食，我当然要自己享受，其他人可不能便宜你们！
谢谢儿子，你终于懂得了孝顺。
对呀，其他人，他们去哪儿了？
之前不是坐了一屋子的人吗？怎么看不到了？老头子呢？你不是整天爱唠叨吗？现在怎么听不见了？那股熟悉的烟味哪里去了？闻不到它，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对不起啊，老头子，最近让你陪我待在屋里，烟也抽得少了。我整天睡着，也没听你唠叨，你不会生我气吧？
如果真生气了，那就再唠叨我几句好了。我保证，这次我只听，绝对不跟你拌嘴。我知道，你就是嘴硬心软，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
现在老了，你也终于本性暴露了。原来，你还是年轻时的那个温柔男子。上回咱们坐飞机，从家到机场，一路上你竟然都要搀着我，还偷偷牵我的手。儿子在后面，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跟你吵了一辈子架，没想到老了才发现，你还是原来那个好脾气的人呐。这么些年，跟你吵来吵去，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毫无意义。早些年应该把这些事儿都写下来，那样也许就不会整日烦躁，想跟你闹了。
不过，终于还是感受到了你的体贴，真的很好。还记得吗？那几天我下不了床，你还帮我熬粥，还喂给我吃呢，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做过饭呢？
而且，光是喂我吃，你自己都没吃。
对呀，老头子，你吃饭了吗？
现在什么时间了？我怎么还在往上升？停一停，我要去给老头子做饭了。怎么停不下来，怎么办？怎么办？
老头子，你听我说，菜都切好了，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的第二个格子里。面条在中间那层，你煮面的时候记得多煮一会儿，你的胃不好，软一点好消化。还有，醋快没有了，新买的那瓶在水槽左边的橱柜里，就是放你的那只碗的那个……我怎么开始唠叨了？
老头子，你听得见吗？
听不见，那我给你打电话吧。
对呀，不是有电话吗？可是，儿子送我的那个大屏幕手机呢？里面还有上次照的全家福呢，还有小孙女跳舞的视频，我刚学会自己打开它们。手机哪里去了？不行，我要回去找手机，请让我下降。
不是做梦吗？梦里不是可以自由控制吗？
那好，我说：我要下降！啊，太好了，往下走了。下面的蚂蚁越来越大，哦，原来是汽车啊。再低点，再低点，大楼原来这么高啊！请让一让，我要进屋！哇，谢谢你，我真的进来了！
不过，屋里怎么这么安静？咦，你们都在啊？老头子，你也在？你的烟呢？儿子，你为什么哭得像个泪人？印象中，你很久不哭了。难道，是谁欺负你了？
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脆弱呢？那时候，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总是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的。每次我抱抱你，你就不哭了。这次是怎么了，说说看吧？
儿子，你别哭了，妈妈心里难受啊！
咦，白大褂，怎么还有白大褂？
他们怎么跟你在一起呢？那个圆圆的，好像一个大皮球，怎么也在这里？他干什么？手里怎么会有一根管子，是从哪里拔出来的？
看到了，看到了，我的手机就在那里，就在床头的桌子上。我就说嘛，肯定不会丢，那可是儿子送给我的哦。不过，怎么会在那里？
床上的人是谁？为何被白色床单盖住了？只有轮廓，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瘦呢？
儿子怎么还在抹眼泪？别哭了，妈妈帮你擦一擦好吗？让妈妈抱抱你吧。可是，我怎么又开始往上升了？让我降一降，让我降一降，我要帮儿子擦眼泪，我不要往上升。
儿子你别哭，妈妈来了，你别哭了！可是，怎么又看不到屋子里的人了？这幢大楼怎么越来越小了？楼前怎么又来了这么多蚂蚁？还在动来动去，怎么越来越模糊？
看来，我真的是在做梦！
远处有光，那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很远，伸出手摸不到方向。但感觉又那么近，似乎很熟悉。是不是传说中住着天使的地方？儿子的哭泣声，怎么也听不到了？
唉，真该写首诗给他，小时候答应过他的，可惜一直学不懂韵律。对不起了，儿子，如果妈妈醒来，你再指责我吧。
对不起，我要先睡了。
母亲百日忌辰，又逢母亲节，写文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