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年华抵不过青史一行,撇捺勾折怎写的了岁月黑白。逝去的演绎成了历史,但历史的天空却无法包含浩瀚纷繁的你我,更多的飘散了的尘埃,不断积聚,伴随着每一阵风,每一场雨而消失,而每一粒尘埃都足以给我们留下足够的沉思空间,尽管这粒尘埃小的我们习惯忽视。
高中时一直是我妈妈陪读,高二时由于原先租住的房子周围太过吵闹,便搬到一条更深的巷子里的一户人家。房东家里有五口人,在上是两位老人,下面有一个小男孩,由于房东常年在外跑客运,媳妇又做生意,家里的一切事物基本上是老房东做主。那栋房子总共三层,一层是两位老人住的,二层是媳妇带着小孩住,三层专门租给学生住,三楼共有三间房屋,由东向西平齐排开,还有一个方形的阳台共用。而一楼的院子里却堆满了杂物,有时候是金黄的麦穗,有时候是整株青黄的大豆,都是房东老奶奶捡来的,而且她还在楼梯下面养起了小鸡,在一楼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再加上一口水井,地上总是湿漉漉的,围墙地部映满了青苔。而二楼却装修豪华,设备齐全,简直有天壤之别和一楼比起来。
房东老奶奶较高但身体也很臃肿,方而敦实的脸型,手脚却异常的麻利,一家人的衣服全由她包了,更不用说烧饭洗碗之类的家务了,我早晨上学时她就蹲在井口开始洗堆得比她还高的衣服,中午一个人忙碌在厨房。而她老伴则显得很悠闲,经常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将一本厚的有手掌宽的书放在水泥砌成的栏杆上,一副眼镜快要滑落到鼻梁底部了,眼神直射在书上,三七开的二分头在阳光下显得油亮乌黑,像一只企鹅直立在那里。又一次我好奇的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绚丽的色彩,大气的笔法写着-------狂神。而且他还有一点像过去的财主,十分吝啬,不管对别人还是自己。每次交电费他都会精心准本好一把一毛的零钱。有一次儿媳不在家,他带着孙子出去吃,不准备在家里吃了,回来时,带了两块烧饼,自己和孙子每人一块,独缺老奶奶的。
搬到这里不久之后,我发现每天早晨都会被咣当的铁门撞击声吵醒,而我发现闹钟的制造者就是负责我们学校垃圾回收的一位老奶奶。而她就住在房东家的隔壁,每天早晨她都会拉着一辆残破的,红漆都腐蚀掉的手推车,从家里出去到我们学校去。在这之前我在学校也看到过她,早晨轮到我值日的时候,我会拎着垃圾袋走到垃圾房三米开外的地方,把垃圾甩进去,而有时候发现她却蹲在里面,要完成了弓形,用手拨弄这垃圾,企图找一些有“价值的垃圾,天气很冷,她没有戴手套,一身灰色的陈旧棉衣,头上戴着红色的毛线织成的帽子。夏天时中午放学,她用那双黑黄的皮肤松的快坠下来的手拉着车缓慢的被放学的人潮穿越,五颜六色的垃圾堆得鼓起来,周围飞绕着嗡嗡作响的绿蝇,伴着难闻的恶臭。学生们只是避而远之,并无异样的眼神,没有学生会冒着遭鄙视的危险,只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普遍的漠视。而在搬到这之前我并未正面看到过她。
她家的房子和房东家的仅仅一墙之隔,我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向下望去,便是她家的院子。她家的门开在一个u字形的死胡同的侧边,久而久之变成了她家的专属,从胡同口到院子里堆满了垃圾,什么纸板酒盒,塑料麻袋,应有尽有。我甚至怀疑她的家里都堆了垃圾。她家的房子的构造基本上和房东家的一模一样。那一带只是更破旧些,那一带居民的房屋基本上都是这样子。
我对她有两种感觉,一种是正常的怜悯,而另一种则有点厌恶,有一点是因为她那效果显著的闹钟,但实际上是她对我的一次嘲笑引发的。那次我放假回来,从家里带了半袋大米,又背着厚重的书包,我逞强拎着,走在妈妈前面,到了转弯处我立刻手一松,东西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我双手相互揉搓着,这时她迎面走来,嘴里咕噜着我听不懂得话,发出一阵令我恼火的嘲笑声,我看了她一眼,暗黄泛黑的的皮肤在额头上堆叠出道道沟壑,很长的睫毛,下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弯曲着腰,两腿像两根枯木拐杖一样,半步半步的前行。我想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刁蛮。从这之后我对她的同情就淡了许多。
后来我逐渐从妈妈口中听到了老人和这个家庭的事。老人目前和她的小儿子,还有大儿子的女儿,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住在一起。她的老伴和大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小儿子似乎有些智力上的问题,就是我们平时说的有点二,或是少根筋。只能在当地大、打点零工。孙女在当地的一所高中上学,那所高中每年在文化课的本科率几乎为零,多是些学艺术的学生。女孩似乎脾气有点暴躁,经常听到她对老人和她的叔叔大声斥吼:你们怎么这么烦啊,什么事都要我来繁神;你怎么又忘记吃药啊!还要我提醒多少次啊!声音尖细刺耳,却又明亮。而受训的老人和叔叔通常只是低头保持沉默,偶尔冒出一两句,然后又继续沉默。后来想想,脾气暴躁也许很正常,毕竟她承担了太多同龄人所没有的责任。家里的衣服清洗,三餐烧煮都是女孩一个人干的,至于她是那时候开始这些工作的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个女孩后来听说在寒假期间和一个男孩出去了,似乎是打工吧,而隔了不知道多久,那种见尖细的的怒斥声又开始响起。
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老人还有女儿,直到后来一个微胖的,白皙皮肤,圆头圆脸的女人走进她家的院子。在此之前,老人好像出门了一样。平日里,早晨她会准时的把我吵醒,傍晚时分,她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巷口,用那种铝制的圆柱筒盛满水,那种器具一次可以烧开三瓶水,具有很强的户外操作性,然后将练来的树枝落叶点燃。傍晚的余晖显露在炊烟中,血红的投射在红砖高墙上,一片地区都弥散着淡青色的烟雾中。空气微寒,天际幽蓝,继而转暗,天上闪烁着几点星光,她的家里点着瓦数很低的白炽灯,黄晕的灯光裸露在黑暗和寂静中,从那里也从未传来过电视的声音,不像房东家四十二寸液晶电视,那么扰人。
一连几天这些场景都没有出现过,只是夜晚下自习时会听到痛苦微弱连续的呻吟回荡在清寒的空气中。
老人不知何故摔了一跤,腿部骨折,不能下床,而家里的生活费并不是由小儿子提供的,有时候他甚至会向老人伸手要钱,日子没办法过了,这时候大女儿终于挺身而出了。老人有两个女儿,都加到了本地,生活似乎很不错,小女儿还在一条步行街上开了家专卖店。那天大女儿一身青苹果色的羽绒服遮到了膝盖,一双光亮油黑的长筒高跟皮棉鞋,一脸福相,头发直竖的碎发。长筒靴小心翼翼的穿过走道,进入院中,变不再往里进了,像一根杨树主干一样浑圆竖直。她侄女搬出一个板凳,她只是瞟了一眼,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继续说些什么,老人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咕噜几句,又迅速低头沉默着。没到半小时,大女儿走了,留下两百块,还是和小女儿一起的。堂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留下院中的沉默。
而这个家的真正男主人终于回来了,而且是搭乘房东家的客车回来的。他在外面生活的似乎并不是很好,一头黑白交杂的平发,黝黑的皮肤,突起的眼睛,大而有神,这个家似乎又有了点生活气。
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感觉很奇怪,房东家和老奶奶家是近邻,可好像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哪怕是在一条狭窄的过道迎面相遇。一日,房东家的老奶奶坐在井边,打理着一只公鸡,那双熟练双手拔着鸡毛,有一股难闻的强烈气味散开,老奶奶却也并不在乎,袖口拉到关节轴,宽胖的背挡住了她打理的全部过程。而墙的另一边,那位刚刚能下床的老人,也同样坐在井口,一个大塑料盆,已经由大红色褪成了淡红色,有点泛白,里面盛满了清水,老人从里面一瓢一瓢的舀水,在一个小盆清洗着已经泛黄了的大白菜,骨廋的身体在湿了一层水的地上倒映着暗淡的身影。
这时两家的另两位老人开始吵闹起来,那位回来没多久的老人坐的是房东家的车,他执意要付五十块的车费,而房东老财主这会儿却出奇的大方,坚持不要车费,两人就这样推来推去,好几次房东老财主都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了,推他往回走了好几步,可最他总是赶上来,把钱往房东老财主的手里塞,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这个时候,房东老奶奶喊了声吃饭了,老财主最后把他往回推了几步,毕竟他的身体更厚实,浑壮。他则瘦多了,骨架凸显。老财主把钱扔给他,说着:我不会收的,你就别客气了。然后扭头就进屋了。房东老奶奶淡淡的问了一句有没有收,一边摆放着筷子。老财主随便的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就叨起一块鸡腿,往嘴里送。而他也就没再坚持,回到自家的庭院,老人抬头望着他,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屋里。
我倒觉得老财主即使收了钱也无可厚非,而且他们两家虽说是邻居,可平日素无往来。我好奇的带有嘲讽的口气向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却说:他们两个是亲兄弟。我木讷了良久。
后来,我又搬走了,似乎一直到高考结束都没再见过老人。
那位老人很矮,腰弯了之后就更矮了,似乎小学生都可以在她面前骄傲的走过。她生的就很矮,生活的压迫使她更矮了。她是一个外地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娶到这里,在这里,她无亲无故,和娘家也好像没有任何联系,当然他家也没有亲戚来往,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很少来,她的老伴和她的儿子对她都很生疏。她在这个家的地位是最低的。也许当年她被娶来只是因为简单的传宗接代的任务所需。
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普遍饥荒的记忆泛黄的年代,六十多年来,时代变换,一路走来,走到今天我所了解的境况,有多少故事永远埋葬在了过去,我们无法再了解,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平凡的基础就是普遍。
多少年后,她离开这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世界后,有关她的记忆将全部消失,她的一生将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存在过,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