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月道:“王爷这也不懂?这是送子观音。”早上她同陆雨一起去的安国寺,光王妃送观音像时,她亦在场,便又道,“光王妃娘娘说,这是她嫁入王府时,她母亲去庙里请来,甚为灵验。她如今生下二子二女,因感念菩萨之恩,特意请在安国寺中,好让有缘人遇到,再结善缘。我们王妃就是那个有缘人了。”说着又笑嘻嘻看向陆雨。
陆雨微瞪她一眼,向袁珝道:“我上次没有收她的重礼,这回不好拒绝。”
袁珝眉开眼笑,说道:“既如此,便叫人去摆好了,谨慎供奉。”陆雨听了这话,更觉羞臊,连忙向袁珝说道:“我因想着该回她个什么礼才好,一时也想不出,就来库房瞧瞧。顺便叫他们把库房也理理。”
袁珝瞧着满地堆积的物品,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好,便道:“我常年不在府里,竟不知道家里有这许多东西。”
王嬷嬷笑道:“从前倒没这许多。王爷回京后,又成婚,圣上和各宫赏赐渐渐多起来,倒放不下了。只怕以后不会少反愈多,奴婢思量着要多开两个阁楼来呢。”
陆雨道:“正是。京中这许多亲戚,来来往往,莫不是收礼送礼。送出去的倒也罢了,收着的压在库房,长年累月恐压坏了,没个样子。再者今年也剩不了几月,光王妃嫂子寿辰又快到了,过后又连着年节,所幸归置干净了,日后备礼也就能轻松一些。”
袁珝常年不在家,府中诸事都是郭行和王嬷操持,王府于他跟之前住的皇宫及后来的驿馆客栈也没多大区别。待到陆雨入府,渐渐显出女主人的架势,他才觉出家的感觉来。原来有女乃家,有家乃安。不由心上一暖,笑道:“以前听说当家主母,原来如此。”
陆雨板了脸,说道:“好好一件事,你又来取笑。我初来乍到,家里头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总该自家有个数才成。上次光王妃送礼,我就险些闯下祸来不是?”
袁珝忙携了她手,说道:“我这却是真心话赞你,不是笑你。”
陆雨哼地一声,不去理会,自去看底下人收拾得如何。展月却在一旁笑向袁珝道:“王爷,我家小姐从小就这般。我家夫人起初还说过小姐有贤妻之相,不免纵容,到后来这贤未免太过,以至于连夫人和少爷也受她管制。”
陆雨听见嗔道:“你又胡说八道。我娘几时说过这话?”
展月两步走到跟前,说道:“夫人背着你说,你当然不知。你十五岁笄礼后,陆续就有媒婆来说亲。可夫人总对那些人不满意,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够。想必在夫人眼中,一般人都配不上你。”说到此处,悄悄打量一眼袁珝,低声谓陆雨道,“小姐,您今日所嫁非凡,夫人在天有灵,定然十足满意。”
陆雨不愿提及旧事,正巧王嬷过来回话说东西都已经对过了帐了,她便取过账册来,笑向袁珝道:“你今日倒回来得早,不巧我又忙。你去书房坐坐,我看过了账册,一会儿就来。”
袁珝等不得,拿了陆雨手中账册交给展月道:“有劳月姑娘。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展月冲陆雨挤挤眼,嘻嘻笑。陆雨回瞪她一眼,向袁珝道:“你有什么好话同我说?”
袁珝揽过她双肩,走在她背后轻轻推着她走,嘴里边又说道,“一大早就起来去庙里,你不累么,歇一歇吧。”
陆雨道:“你比我还早出门,干什么去了?连饭都来不及吃。”
袁珝顺势在她耳边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呢。” 于是拉了她手,一同走至书房,陆雨瞧他一脸正色早已等不得,脚刚进门就道:“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
袁珝道:“父皇派我一件差事。我要往滢州走一趟。”
陆雨眼神一亮,说道:“去滢州?我跟你一块儿去!”
袁珝面有难色,说道:“父皇旨意未言可带家眷。”
陆雨顿感失望。滢州与廖地接壤,路经覆雨庄。袁珝知其心意,且新婚不足半年又要分别,自己心里亦有诸多不舍,只温言安慰道:“阿雨,等我立了此功,归来父皇必定有赏,届时我便求父皇恩准,带你回覆雨庄省亲,如何?”
陆雨即刻转忧为喜,笑道:“真的!”
袁珝点头道:“为夫绝不食言。”
陆雨又问:“那你几时动身?”
袁珝道:“明日。”
陆雨满脸不乐意,说道:“如此着急,父皇派给你的究竟是什么差事?”
袁珝将滢州围衙之事说了,又道:“父皇有旨令我即刻动身。此事涉及官员舞弊,以免打草惊蛇,我想悄悄地去,若是他人问起,你也只说父皇夸我的《羽行记》写得好,叫我补遗几处,实地去访一访,回来好刊印出来。”
陆雨忧心忡忡,问道:“如此说来,其中有凶险?”
袁珝道:“这倒未必。不过为行事方便。微服私访总比大张旗鼓所见真一些。”陆雨道:“你不必故作轻松,拿话来哄我。”袁珝笑着宽慰她道:“你放心,除了郭加贴身保护,父皇另派了大内高手护我前去,出不了岔子的。”
他去滢州乃是皇命,陆雨虽百般不放心,但也只得忙着给他打点行装。夫妻二人话别到深夜方各自睡去。第二日早上,陆雨依依不舍,寒暄而别。回到内院,终日忐忑,吩咐出去道:“王爷外出,有数月不在府中。家无男主不便待客。诸位要守好门户,不可趁机惫懒,要愈加谨慎小心才是。凡事要请示郭行和王嬷,他们做不得主的再来告我。”诸下人依言奉命。自此陆雨闭门谢客,足不出户,平诚王府清净非常。
袁珝此前周游天下早已习惯风餐露宿,轻车简行,一路策马扬鞭疾驰不停,半月便入滢州。一行人未去官衙、驿馆,只乔装了直入吉县。到得一处村庄时,时已傍晚,袁珝便命找一家农舍歇宿。
正自在房中给陆雨写信报平安,只听外间一阵杂沓,哭天抢地之声与马蹄呵斥声齐鸣。众人急忙出外来看,只见田地里一队官兵骑着马匹,扬着大刀,不管不顾,在田里乱踩乱踏。离庄家收割不过几日,稻田正盛,被一番肆虐,农户们四处追赶哀求住手,争抢不过,被挥鞭驱逐,打得头破血流。
郭加怒道:“这是官兵么,真如强盗!”眼见马鞭又朝一老农挥去,立马飞身去夺,将马上之人一脚踢翻。又去抢旁人马缰,将周围三、四人扯下马来,都滚了一身草泥。其余官兵见状,都围过来抓扑郭加,侍从们赶忙过去相助。那些个官兵皆被打翻在地,郭加正抓住一人要问缘由,只听一阵轰轰隆隆犹如奔雷之声,由远及近。
袁珝忙回身看,暮色里又是一大批官兵,手提大刀策马奔腾而来,所过之处,草棚掀翻,鸡犬乱飞。筱忽之间,密密麻麻铺在田埂、道场之上。有一人头戴金盔、身披战甲,貌似头领,行在前头,冲诸人喊道:“况大人令,即日收回官田,若有违者格杀勿论!”即刻高举长矛大刀纵马跃入田间,部下紧随其后,乌泱泱似大水一般,那在稻田里劳作的百姓和袁珝等人很快被淹没。
士兵所到之处,不管是人畜还是庄稼皆提刀滥砍。袁珝一边抵挡一边匆忙四顾,马鸣震耳、草尘四起,不见郭加,其余侍从也不知身在何处。
马蹄翻滚,他身陷其中犹如踏浪,左闪右避,眼见要丧生蹄下,胳膊被人一提,即刻纵出重围,转瞬之间便在马背之上。袁珝回神,竟与一人同乘一骑。那人一身黑衣蒙面,且后背向他也瞧不清长相。一手执缰,一手执剑,所到之处剑光闪烁、人仰马翻。且其御马之术高超,那马驮着两人一路往前疾奔,犹如离弦之箭,追风斥月,袁珝只觉双眼难睁,耳旁风声呼啸不绝,直刮得耳背火烧火燎。
风驰电掣间,忽听得一声长吁,那马嘶啸着前蹄飞起,袁珝仰面朝天,只觉要堕下马来,他急忙双手握缰,帮忙牵扯。两人合力稳住马匹,马蹄着地稳稳停住。黑衣人又将左边缰绳一扯,那马掉转头来。袁珝方知却已到了官兵队伍前头五十步远。
那领头的长官飞马前来,正与两人相对,眼见就要撞上,急忙猛扯缰绳、连声呼哨。黑衣人不等他停稳,即刻飞身跃起,脚尖微微一点马头,马尚未有知觉,他已执剑相向而去。那剑势灵动飞跃,那长官一个朝廷武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恐之中急忙提刀格挡。那长矛刀柄以青冈木为质,外部包铁,十分坚硬,却被一剑断为两截,当下惊得目瞪口呆,实在大骇。
眼见又一剑斜面削来,他身子连忙往后一躺,举起两截断柄当胸挡住。虽未伤毫发,只觉剑气逼人,若不是有金盔护住,立刻毙命矣。旁人俱被他剑气所逼,竟不能近身,战不到两回合,那长官即被黑衣人撺下马来,一脚踢翻在地,慌忙起身之时剑尖抵喉,命在旦夕。
士兵们赶上前来团团围住。黑衣人沉声斥道:“叫他们都退下!” 说着将剑往前一送,剑刃触到皮肤,立刻见血。
长官心惊胆战,急忙道:“都不许动手。”士兵们即下马来牵住马缰,丢下刀剑,站立不敢动。郭加等人也自追上,赶上前来,将长官押住,谓众人道:“平诚郡王在此,谁敢造次!”遂将王印取出,以示众人。众人惊慌,急忙下拜磕头。袁珝回身去找黑衣人,只见其施展轻功,踏月乘风,消失在苍茫暮色里。
那长官被押往茅屋,一番审问,才知是巡抚衙门参将,名叫崔中桓。郭加喝道:“因何要踏坏稻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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