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蓬皮杜中心（Center Pompidou），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十多年前与人合编过一本“现代文艺辞典”，我负责美术建筑部分，“蓬皮杜中心”列有一专门条目介绍，为此很花了点精力到处找照片资料。今天总算见到了真身。
中心高六层，长方形建筑南北朝向，整个建筑基础约比周围地面低一层，不知原来此处低洼地，还是刻意挖掘出一个低地。西向入口前为一带坡度的广场，广场北端树有一对三四米口径铁制大弯管，为中心的空调出风口。
想当年，蓬皮杜中心建造时，曾在法国上下引起轩然大波，其满布透明玻璃管道似化工厂的外观形状几乎引起公愤，在拥有无数精美宏大的罗马建筑、巴洛克建筑的巴黎城中，简直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蓬皮杜顶住压力，中心终于建成。蓬皮杜当总统已是三十多年前，不要说中国年轻人不知道，怕是法国人也早已淡忘了。可有中心在，蓬皮杜也就人以物传而长存。当年令人震骇的“怪物”，现已见怪不怪为人们所接受。许多人甚至觉得，陈列现代艺术作品的中心，还能有什么更合适的建筑与之相匹配？须知，中心所收藏的也是为一般公众所难以接受的形形色色“怪物”啊！
蓬皮杜中心现已成了现代艺术圣地，是现代艺术“卢浮宫”。巴黎是世界艺术中心，其作品收藏却是泾渭分明，互不混淆。传统作品的宝藏在卢浮宫，如蒙娜丽莎、断臂维纳斯；从印象派开始的包括后印象派、立体主义、野兽派等作品，集中在塞纳河南岸的博物馆（Musee）。但有两个例外，毕加索和马蒂斯另辟有专馆。在这之后勃兴的以抽象艺术为主的现代艺术收藏地，则是蓬皮杜中心。
参观的人不少，从肤色服装看，也是五洲四海，但相比于卢浮宫要少得了。卢浮宫几乎任何时候人山人海，任何旅游团不管老人黄昏游还是少年童子军，都是必备的巴黎参观节目。蓬皮杜中心绝不会有如此盛况，旅游介绍往往忽略不提。参观人少，票价却不低，五个半欧元。我从悬贴在楼外的透明管道电梯上去，直奔第四层。
入门当口处即是一作品，一大块约十平方大小的似软又硬材料，随意堆积在地，似软，因其起伏成不规则波浪状，又硬，波浪最高处离地一米上下，软材料撑不起。我走近细看且手摸，才发现是铁板一块上贴布料而成。这件“大写意”作品却不是纯艺术，而是可作实用的躺椅和坐椅，其波浪式形状恰以人最舒服的躺坐姿曲线设计的，一大块任设在哪里都是一个三五朋友对坐而谈的休歇处。真是别致新奇的设计。
整个四楼展厅有百米之长，其间分隔成几十个展览区间，想不到起始处居然是“包毫斯”，显然，中心将包豪斯认作现代艺术的发源。这一展厅中主要是历史资料和图片，包豪斯两位代表人物克利和康定斯基的照片、画稿和手稿几占大半，中间橱柜内陈列着包豪斯最早发行的杂志，都已发黄变脆，想想时间也有大半个世纪了。包豪斯纯艺术作品估计不会有多大认同，他们那些纯由色块、线条组成的抽象作品即便在艺术界甚至在现代艺术圈内也是如此，可包豪斯在建筑设计上的功绩获得了举世公认。他们的新潮设计思想和现代理念，可说开创了整个现代设计新世纪，其后继起的建筑设计流派无不受其影响。克利和康定斯基无论在哪方面，都应该登上大师级宝座。
其后的展厅那就让人开眼界了，几乎中国近年来上演或者展示过的现代艺术的所有形式都能在此找到其源渊。彻底抽象的，就是线条和色块，简单的三两根线或半个圆，复杂的则纵横交错各种弧度或连或断的曲线，有从疏到密从粗到细成序列的，有无从分辨乱成一团的，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黑白对比中所造成的视错觉，稍稍注释即令人眼花头晕。这算是平面的，更多的却是立体艺术。小则一团铁丝一段绳子一块五彩斑斓的花布，大的高达几米长几百米，几百米的缠绕一堆，不然也无法展示了。有一隔间内放置着一大捆一大捆彩色绳子从上到下堆满整个房间，走进有一股布料仓库霉味，令人胸闷气促，可能作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大的立体艺术是一山洞建筑，其内高低不平且漆黑一团，仅靠几个闪烁如鬼火小灯照明，身临其境也就是欣赏过程。饶到后面，却让人闹不清，周边墙上到处悬挂着各种红色消防器材，这究竟是作品的一部分还是中心的消防设备，我琢磨许久还是无法确定，或许这是艺术家和中心联手制作、将艺术和生活界域彻底打消的艺术品？平时是艺术，万一发生火警就是灭火设备？
具象雕塑也不寻常，有一立体人像，真人大小，没有变形也没有夸张，奇异的是所用材料，石膏为主，其间搀杂破布条、草绳、旧铁丝和塑料袋，脸旁和身后露出其内部的空洞残破。还有一棺材，其中陈放着一个真人般大小塑像，旁边堆积着大把鲜花。这算是正经的，另有胡闹的，一个大案桌，胡乱堆置着各种杂物，层层迭迭交叉缠绕，再浇淋上奶油样浓稠液体，整个凝结起来，掩盖其下的究竟是什么根本看不出。
中国近几年举办的行为艺术，常引起公众反感，人体涂上颜料、猪圈展览、枪击气球，现场活剥家禽等等。作为现代艺术中心，这类东西当然也不会少。不过，整洁雅致的展厅内没有任何现场表演，所有行为艺术均为影视录像，投放在大银幕上分几个场地反复不断地播放，有表演日常生活场景的，有表演刮体毛的，有表演手淫的，且多是大特写。银幕悬挂大厅中央，正反两面皆可观赏，观众却不多，只闻表演者咻咻喘息声在空荡荡大厅内四处回响。
展览最后的部分，则又回归为包豪斯风格的建筑和室内装饰，除少数家具灯具外，主要是大型建筑的模型，大楼、机场、展览馆、会议厅，有些已建成，有些仅设计。以建筑始，以建筑终，倒是一个首尾相连的呼应。
巴黎是艺术中心，艺术家的天堂，任什么样艺术，它都能接受和包容。如果巴黎只有卢浮宫和博物馆，只有马蒂斯和毕加索，而没有这座现代艺术的蓬皮杜中心，那就缺少了整整一段艺术史。准此，前往巴黎朝拜艺术的游客，若不去蓬皮杜，无论如何是一种缺憾。
29/6/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