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稀音
1.
RIO刚出的那会儿，暑假，同学来家里吃饭，随手买了几罐拿来尝尝，一度无感。
后来，每个回家的冬夏，架子上总是有意无意的摆着几罐，各个口味轮换着来，看惯了竟也觉得亲切，一家人难得聚齐一桌吃饭，爸爸喝白的，我就来上一罐，倒进高脚杯，淡淡的浅粉色一点也不扎眼。
前几天的一场大暴雨，对少有连绵降水的北方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周遭积水严重到出门就看海，交通瘫痪，停水停电。
日子不紧不慢的，俨然还是得过下去，茶米油盐，一天也不能断。没有水，爸爸就只好出门，冒风顶雨，自己去超市扛桶装矿泉水回来，边走边念叨着，又该给我闺女买点RIO了。可惜，附近的超市都没有了，看他一脸遗憾的样子，我连连说，不喝也没事，那就不喝了。
但我知道，他心里呀，一直记挂着呢。
今天，又去超市采购，挑好零食的我站在后面，看着爸爸蹲在酒水区前，抱了一怀的RIO，还在那儿一罐一罐认真地挑着看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不同的口味，那背影笃定，可靠，带着一股上了年纪的直男特有的质朴和笨拙，这画面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你看，真正关心你的人，好像有种特异功能，无需多言，自动能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捕捉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溯，用默默无言的方式，给你最大的支持与安慰。
心里突然酸酸的，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很爱喝这个。他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点“这是我女儿爱喝的饮料”的信息，怎么忍心让他这信心破灭。
我们越长大，越迫不及待地要奔往自己的天地，等不及的摆脱他们；而父母越年长，就越没有安全感，生怕和孩子距离上远了，心也远了。于是他要努力收集你的一点一滴，安慰自己，孩子再大，也是我身上的肉，我永远是最了解他的人。
如果这样能来换他的安心满足，那么，我愿意爱上这几罐甜滋滋的鸡尾酒，那颗为女儿悬了二十多年的心，该一点点放下了。
后来啊，喝着喝着，就有了感情，假戏真做，反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蜜汁味道，浸润心脾。毕竟呀，爸爸精心挑选的饮料，味道怎能不甜？
2.
可说实话，我和爸爸的关系，并不是一直这么融洽。如果我能早一点像现在这么懂事，一定不会和他犯犟，可惜，那时候哪能想到这些呢，谁又没有年少轻狂过。
如果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那我们一定是相爱相杀的那一种，彼此关心在乎，性子却如出一辙的倔到极致。
他是标准的保守家庭的大家长，大男子主义十足，保护欲与控制欲一样强，对妈妈如此，对我也一样。我是从小到大的乖乖女，成绩一直数一数二，邻里间赞不绝口，可是再乖的孩子，也会有一段别扭的日子，我们习惯称它为“青春期”。
那年我高二，半封闭式学校，三周回家一次，日复一日的学习之余，无非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日子枯燥的紧，总想撞出点什么火花来。
于是，我恋爱了。
恋爱，多么美好的两个字，可在那种情境下，它是拿不上台面的，甚至被认为是丑陋的。不清楚其他地方，在我们学校，它叫做“超常交往”，学校规定，晚自习下课男女生必须分两条路走，并且任何情况下不能单独相处，如果你和一个异性，被撞见单独在一个地方，那么恭喜你，这就是“超常交往”，帽子一扣上，你一定百口莫辩。
可是，年轻的心最禁不起压抑，越是压制，它越偏要在大石底下肆意生长，挤出一道缝儿，开出自以为最艳丽的花来。
他是个老实敦厚的男孩子，成绩不太好，也谈不上浪漫、有趣，但是待我温柔、诚恳。我们很温柔的相处，彼此鼓励要考上好的大学，偶尔聊天、散步，互诉心事，但是仅限于此，现在想想，真是再单纯不过的感情了。
一天傍晚，我们相约在林荫小路散步，没走几步，突然被一阵乱晃的手电筒光芒惊到。然后我们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紧接着就被停课了。
我不知道怎么辩解，我们甚至连手都没牵，可是在我心里，自己确实是在恋爱的。
爸爸阴着脸，接我回家，一路无言，空气静默又沉重，几乎让人窒息。接连几天，他一直耷拉着脸，没有理我，只是忙着东奔西走，有好几次，他站在我门前，皱起那本来就够浓重的眉毛，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但是欲言又止。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为让我早点回校上课的事奔波。为此，他应该也看了那些人不少的脸色。
回校前一天，爸爸气急败坏的找我谈了心，怒目圆睁，一张脸红得仿佛着起火来，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害怕，又委屈，自知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或是不自重的事，为什么连父母也不能理解我。
但我还是倔得很，绷着脸低着头，眼泪却是死活一滴没让他流出来。
只是怪爸爸，怪他不信任我，怪他小题大做。为了这口气，回到学校后，我依旧和那个男孩保持着联系。
后来有一天，爸爸平静下来，语重心长，一字一句地跟我说：“女孩子要骄傲，要懂得保护自己，尤其是优秀的女孩，不是什么样人都能交往，他们配不上你。”
一语泪目。
他气急败坏，是怕你受哪怕一点点伤害，只是表达方式偶尔不那么温和。关心则乱，尽管那个男孩子也许没那么不堪，但在他心里，女儿是最优秀、最美好的啊。
3.
第一次察觉他开始变老了，是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人山人海的车站，他似乎有火眼金睛，我刚一到出站口，就被他一眼看到。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和记忆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已经多少有了些出入，面色稍显憔悴，不再红光满面，还有点胡子拉碴，身材从曾经的一百七八十斤的大块头，瘦成现在的苗条身量。
他拉着我大大的行李箱走在前面，腿脚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灵便。
才知道，这半年里，他差点中风，为了保持最健康的状态，已经戒了荤，这才一下子瘦成这样。
当初心心念念地要奔往江南水乡，他没有阻拦，还附和我，南方好啊，文科生就要去江南，人文气息浓。
离家千里，半年也才回来一次，才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懂得体谅他了，却好像，再没有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机会了呢。
每次他给我打电话，都是万年不变的那几句话，“闺女还有钱么，别不舍得花，缺什么自己买。”
我笑笑，心里知道他念着我，只是话不多，不善表达而已。
4.
老爸传统又长情，带点可爱又可笑的小固执，不喜欢网络，从来不用微信、QQ，发一条短信也要一个字一个字打好久。
但是我清楚，他不是笨，只是对科技产品不敏感，对这种快节奏的即时通讯有着本能的抗拒，就好像我对数字和方向不敏感一样。无论别人网聊得多欢，他似乎永远活在那个车马很慢书信很长的过去，让人既心疼，又羡慕。
为此，无论在外多久，我都坚持定期给家里写信。敞开胸怀，无所顾忌的跟他聊天，我才发现，爸爸的脑袋真的是个大宝库，积累了不知多少书本智慧以及人生经验。
他可以跟我聊江南风物，苏州园林，也能跟我畅谈金庸三毛余秋雨；我可以给他讲讲未来的规划，也能一起看《三傻大闹宝莱坞》或是谈论最近大热的电影。
那么，既然他喜欢，这家书传统不能丢。
我上辈子的老情人，以后的日子，就让我来迁就你吧。